“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赞许,实则充满了戏谑,“反应很快。没错,汝燃烧的「过去」,汝丢失的「联系」,那些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感觉’……正是最甘美的泉源哦。”
她微微前倾身体,靠得更近,刘洛河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种冷冽又馥郁的奇异香气,如同开在永夜深处的花朵。
“至于模样嘛……”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饱满的下唇,这个动作由她做来,没有丝毫诱惑,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随心所欲地变换形态,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少女的姿态固然有趣,但偶尔……也会想试试更符合当下‘收获’心情的样子。”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刘洛河缠着绷带的左眼。
“而且,吾亲爱的孩子,汝在成长,吾自然……也该有所变化,不是吗?”
刘洛河感到一阵恶寒从脊椎窜上。不仅仅是被窃取,连失去之物的去向都如此令人作呕。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眼前这个“夜昼”不仅仅是外形改变了,连性格似乎都发生了显着的变化,少了些许少女式的诡异跳脱,多了几分御姐般的慵懒掌控感和直白的邪气,言语间的恶意更加露骨和不加掩饰。
“你到底想怎么样?”刘洛河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警惕和一丝无力感,“这力量到底是什么?会把我怎么样?”
“呵呵……”夜昼轻笑出声,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影投落在刘洛河身上,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不必如此紧张,吾亲爱的孩子。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汝获得了力量,吾收取报酬,仅此而已。”
她抬起手,指尖隐约有暗紫色的微光流转,对准了刘洛河的左眼。
“至于最终……”她的笑容变得深邃而不可测,“那取决于汝究竟愿意……或者说,被迫「支付」到什么程度。好好休息吧,精彩的「燃烧」……才刚开始呢。”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悄无声息地融入昏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句语焉不详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萦绕在刘洛河的鼻尖,也萦绕在他骤然冰冷的心头。
卧室里重归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左眼绷带下,那愈发清晰、仿佛带着嘲弄意味的——悸动。
“妈的……”
刘洛河低咒一声,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切的厌恶。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那无孔不入的、令人作呕的冷香,还有左眼眼眶中那持续不断、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诡异搏动。
他颓然向后靠去,重重倒在枕头上,精疲力竭。
与夜昼,或者说,现在这个形态和气质都截然不同的「人」,短暂对峙,耗光了他刚刚恢复所带来的全部气力。
愤怒、恶心、无力感,还有那尖锐的警告,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他试图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纹路。
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的感知,呼吸声,心跳声,还有……绷带之下,那不属于他自己的律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半小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感悄然浮现。
不是平静,而是一种……缺失。
他试图去回想一些事情,一些足够沉重、足够刺痛内心的事情。
比如家人死前那一张张苍白憔悴的脸,比如得知再也无法拿起画笔时那瞬间的崩塌,比如独自一人蜷缩在黑暗角落里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这些记忆的画面依旧清晰,细节分毫毕现。
可是,怪事发生了。
他知道这些事是「悲伤」的,是痛苦的根源,逻辑上无比明确。
然而,当他尝试去触碰这些记忆内核本应蕴含的剧烈情感时,那里却空空如也。
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绝对绝缘的玻璃在观看一场关于自己过去的悲剧电影。
他看到“主角”在哭泣,在嘶吼,在绝望,他甚至能精确描述出那种情绪应有的名称和表现,但……感觉不到。
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心脏平稳地跳动着,没有紧缩,没有酸楚,没有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潮水般的哀恸。关于整个村子被屠杀的记忆,只剩下事实的框架;梦想破碎的瞬间,也只余下场景的留影。
所有与之绑定的,那些曾经折磨他、也定义了他的悲伤……消失了。
不是被淡忘,而是被精准地、彻底地……挖走了。
“……”
刘洛河猛地坐起身,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比之前面对夜昼时更深的寒意席卷了他。
他失去的……是“悲伤”?
……她抽取的「过去」,焚烧的「联系」,独一无二的「感觉」……竟然是这个?
所以她那“更符合收获心情的样子”,那御姐般的姿态和直白的邪气,是因为吞噬了他的「悲伤」而产生的「变化」?悲伤……是甘美的泉源?
“呵……呵呵……”
刘洛河发出一阵断续的、干涩的笑声,比哭更难听。他抬手,手指颤抖地抚上左眼的绷带,那下面的悸动仿佛在得意地附和着他的发现。
难怪……难怪她说什么“公平的交易”。他获得了这该死的、不知所谓的力量,付出的代价竟是情感的一部分,是构成他人性的一块重要基石!
失去愤怒会怎样?失去快乐会怎样?失去爱会怎样?
如果继续「支付」下去,他最终会变成什么?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却没有任何情感的空壳?一个仅仅记得所有事情,却对一切无动于衷的……怪物?
这根本不是什么交易!
这是最恶毒的掠夺!是最缓慢、最残忍的凌迟!
空气里那丝冷香似乎更加浓郁了,缠绕着他,如同无声的嘲弄。
刘洛河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可是,那里本该有的刺痛引发的烦躁和怒火,似乎也变得有些……隔阂。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但这恐惧,似乎也正站在那层绝缘玻璃之外,冰冷地、客观地发生着。
卧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安静,只剩下那个被窃取了悲伤的少年,独自面对着内心正在发生的、无声无息的崩塌。
左眼的悸动,是唯一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