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尖锐的起床号如同钢针,猝然刺破戈壁滩黎明前的寂静与寒冷,在基地上空凌厉地回荡。声音穿透薄薄的窗玻璃,精准地将凌玥从浅眠中唤醒。
她没有丝毫迟疑,如同条件反射般翻身坐起。同宿舍的另外三名女兵也几乎同时动作,黑暗中传来窸窣而迅速的穿衣声,没有人交谈,只有压抑的呼吸和皮带扣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一种无形的、紧绷的纪律感,在号声响起的瞬间便已充斥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凌玥快速套上昨晚发放的、还带着仓库樟脑丸气息的土黄色新军装。布料粗糙,尺寸对她而言略显宽大,但当她将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好,戴上同样崭新的、缀着鲜红五角星的军帽,将所有的长发利落地塞进帽檐下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这身戎装,本就该属于她。
她对着门后那块斑驳的水银镜整理仪容。镜中的少女(或许此刻更应称为女兵),面容依旧清丽,但眉宇间那份属于知青的柔和与疏离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锐气与沉静。军帽的阴影投在她的眼睫上方,让那双眸子显得愈发深邃,如同暗藏风暴的寒潭。
六点整,天色微熹,寒风如刀。基地中央那片巨大的、被踩踏得坚实如铁的黄土操场上,已然站满了黑压压的新兵队伍。凌玥按照指示,找到了自己所属的女子新兵连的位置,立正站好。
脚下的冻土坚硬冰冷,呵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雾。周围是清一色的年轻面孔,大多带着初入军营的紧张、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凌玥站在队伍中,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视前方,与周围略显躁动的气氛格格不入。
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主席台旁,搭着一个简易的遮阳棚。霍霆深坐在轮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膝盖上盖着毛毯,被勤务兵推到了棚下。他没有穿病号服,换上了常服,只是未佩戴领章肩章。他的脸色在清晨的寒风中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视着操场上的新兵方阵,目光在经过女子连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与凌玥平静回望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凌玥能感觉到,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带着期许,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以这种方式,在她军旅生涯的第一天,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与监督。
“立正——!”
“稍息!”
“讲一下!”
一名面色黝黑、声如洪钟的教官大步走上主席台,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开始了入营教育和训话。内容无非是强调纪律、保密、奉献,以及即将开始的、为期三个月的新兵基础训练如何艰苦,如何淘汰不合格者。
“……告诉你们!这里不是享福的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三个月的训练,就是大浪淘沙!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趁早打报告滚蛋!‘利刃’不要孬种!……”
教官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带着金石般的硬度,砸在每个新兵的心头。许多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凌玥静静地听着,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艰苦?淘汰?这些词汇对她而言,远不如实验室的毒气与爆炸来得更具威胁。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感受这片场地肃杀的氛围,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霍霆深的目光上。
训话结束后,便是分发个人物品和分配训练任务。凌玥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刻着编号的水壶、腰带、以及一个标准的军用背包。当负责分发物品的教官将一枚代表着医疗兵身份的、特殊的绿色底纹胸标递给她时,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与好奇。
“凌玥?”
“到!”
“编入卫生员训练序列,同时参加基础军事科目训练。你的教官会另行通知。”
“是!”
凌玥接过那枚胸标,指尖在其冰凉的表面上轻轻拂过。卫生员……这或许是组织上基于她“展现”出的医术能力,给予的初步定位。但这绝不会是她最终的位置。
她将胸标郑重地别在左胸口袋上方,与其他新兵领到的普通红色胸标截然不同。
最后,教官开始宣布各连队代号。当念到女子新兵连时,教官的声音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队伍:
“……凌玥,出列!”
凌玥向前一步,立正。
教官看着她,沉声宣布:“经上级指定,你的代号——‘青鸾’!”
青鸾?神话中常伴西王母的神鸟,象征祥瑞,亦通晓天地讯息。
凌玥心中微动。这个代号,似乎意有所指。
“是!”她朗声应答,声音清越,在寒风中传出很远。
遮阳棚下,霍霆深听到这个代号,冷峻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意。
代号加身,如同一种无形的烙印与使命。
凌玥退回队列,站在一群对未来充满迷茫与憧憬的新兵之中。她微微侧头,能看到远处遮阳棚下,霍霆深那即便坐在轮椅上依旧挺直如松的背影,也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混杂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服气的目光。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胸前那崭新的、代表着人民军队的领章,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腹。
镜中那个英姿飒爽、眼神坚定的女兵形象,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新征程,已然在脚下这片冰冷而坚实的土地上,正式开启。
前路是严苛的训练,是未知的挑战,是“利刃”的淬炼,也是与那个男人的并肩之路。
她微微吸了一口戈壁滩清冷而干燥的空气,对着眼前这片充满肃杀与希望的天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清浅却无比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