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整个红旗屯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寂静里。
凌玥悄无声息地翻身下炕,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落叶。她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深蓝色粗布衣裤,这是她从凌家带出来的最不起眼的一套。对着空间里取出的小镜子,她用特制的深色粉底均匀涂抹在脸、颈和所有裸露的皮肤上,原本清丽的肤色立刻变得黯淡粗糙,像个常年吃不饱的半大小子。她用细绳将略显蓬松的头发紧紧束成男子发髻,再戴上一顶洗得发白的旧帽子,帽檐压下,遮住过于明亮的眼眸。最后,她对着镜子调整肩背的肌肉线条,微微佝偻,让整个身形看起来瘦小、普通,甚至带着点长期营养不良的瑟缩。
不过片刻,镜中那个气质卓绝的少女,已然变成一个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乡下少年。
“完美。”凌玥对着镜子勾了勾嘴角,声音也刻意压低,带着一丝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她没走大路,而是凭借过人的轻功和记忆,专挑小路、田埂,身形如鬼魅般在渐褪的夜色中穿行。清凉的晨风掠过耳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体内内力自行缓缓运转,让她步履轻快,足不点地,速度远超常人。
抵达县城时,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县城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沙沙地扫着街面。凌玥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面斑驳的墙壁,墙上用粉笔画着几个不起眼的、看似孩童随手的涂鸦。
她停下脚步,警惕地感知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屈起手指,在墙壁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五下——三长两短。
墙壁另一侧静默了片刻,随即,旁边一个看似是堆放破烂木料的杂物堆后面,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粗嘎的声音:“天王盖地虎。”
凌玥沉着回应,声音同样压得低哑:“宝塔镇河妖。”
“买的,还是卖的?”
“卖点山货,换点嚼谷。”凌玥道出准备好的说辞。
杂物堆被轻轻挪开一条缝隙,一个精瘦、眼神警惕的中年男人探出头,上下打量了凌玥一番,似乎对她这副生面孔和年轻模样有些疑虑,但最终还是侧了侧身:“规矩懂吧?进去少说话,快办快走。”
凌玥点了点头,压低帽檐,闪身钻了进去。身后,杂物堆又被迅速挪回原位。
里面别有洞天。这是一处被周围建筑遮挡形成的天然院落,此刻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低声交谈,交易在袖子里、布袋下,或者干脆在背人处快速完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土腥、汗味和某种隐秘激动的气息。有人面前摆着少量的粮食、鸡蛋、山货,也有人揣着票据,眼神游移。
凌玥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像一滴水汇入河流。她先是在市场里慢慢踱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摊位,每一个人,耳朵捕捉着零碎的交易信息和价格。
“玉米面三毛二一斤,比供销社贵五分,但不要票……”
“这布票怎么颜色有点不对劲……”
“小声点,刚看到有带红袖章的过去……”
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穿着旧工装、眼神闪烁的男人,面前没摆任何东西,但总有人凑过去低声说两句,然后双方快速完成交易。那人手里过手的,大多是各种票据。
凌玥心中有了计较。她走到一个卖山蘑的老农面前,蹲下身,用沙哑的声音问:“老伯,这蘑菇咋卖?”
她刻意模仿着本地口音,带着点乡下少年的土气。老农报了价,凌玥也没多还价,用准备好的零钱买了两斤。随即,她状似无意地踱到那个工装男人附近,在一个卖箩筐的老太太摊子前停下,假装看箩筐,实则注意力全在那边。
很快,一个裹着头巾的妇女匆匆过来,和工装男人低语两句,递过去几张毛票,男人则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小叠票据塞给妇女。妇女看也没看,迅速揣进怀里离开。
就在那一瞬间,凌玥凭借过人的眼力,看清了那叠票据最上面一张——是一张五市尺的布票。颜色、图案乍看无差,但纸张在微弱天光下反射出的光泽度,以及边缘裁切的细微毛躁感,让她立刻警觉起来。
这布票,是假的。而且做工相当精细,若非她前世接触过各国各类防伪技术,对材质、印刷极为敏感,几乎难以辨认。
她没有打草惊蛇,继续耐心等待。又观察了工装男人完成了两笔票据交易,对象一个是穿着体面些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则是看起来像知青的年轻小伙子。她基本确定,这人是个流通假票的二道贩子。
时机差不多了。凌玥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自然地走到工装男人侧面,压低声音:“大哥,有富余的票吗?想换点布票和粮票。”
工装男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是个面生的半大小子,眼神怯怯的,戒备稍松,含糊道:“有是有,什么价?”
凌玥报了个略低于黑市行情的价格。
男人皱眉,摇头:“这价可拿不到。我这儿票新,品相好,得加钱。”
“能先看看不?”凌玥搓着手,一副没见识又想要的样子。
男人犹豫了一下,四下张望,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抽出几张票,快速在凌玥眼前晃了晃,主要是布票和几张工业券。“就这些,要就快点。”
凌玥目光如电,在那几张票上一扫而过。果然,那几张布票和之前看到的那张一样,都存在细微的破绽。工业券倒是真的。
她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最最终还是咬牙道:“成,布票就按大哥说的价。我要三张五尺的。”她掏出准备好的钱,递过去。
男人见她爽快,脸色好看了点,迅速数出三张假布票,接过钱,交易完成。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凌玥将假票揣进怀里(实则放入空间隔离存放),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留恋。她又在市场里转了一圈,将带来的几只风干野兔和几包普通药材出手,换回了一些零钱和必需的盐、火柴等物,顺便又听到了些关于近期知青安置点附近有人用假票被识破的风声。
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凌玥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顺着原路离开黑市,那精瘦的守门人见她出来,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多问。
走出胡同,重新沐浴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下,凌玥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微佝的背脊,眼神恢复清明锐利。她绕了几条路,确认安全后,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闪身进入空间。
灵溪秘境里依旧空气清新,泉水潺潺。她先是用灵泉水仔细清洗了双手和面部,洗去伪装,恢复本来肤色。然后,她取出那三张假布票,平铺在古风小院的石桌上,又拿出放大镜(空间基础物资里有),仔细研究起来。
在空间更充足的光线下,假票的破绽更加明显。纸张的纤维质地略显粗糙,韧性不足;印刷的油墨色彩饱和度稍高,显得“艳”了些,不够沉稳;某些细微的线条边缘有肉眼难辨的毛刺,应该是制版精度不够……
“这工艺,不像是小作坊能搞出来的。”凌玥指尖轻轻敲击石桌,若有所思,“虽然还有瑕疵,但已经能骗过大多数普通人了。需要的设备、技术,都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
她联想到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被拐孩子的老者家属,似乎是文化研究所的;联想到后山发现的异常物品和空间共鸣;再结合这突然出现的、具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假票……
“看来,这小小的红旗屯,乃至这县城,水比想象的要深。”凌玥眸色转深,一丝冷冽的笑意浮上嘴角,“敌特活动,会仅仅局限于窃取情报吗?扰乱金融,破坏经济秩序,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这只是他们庞大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用于测试渠道,或者……筹集活动经费?”
她将假票妥善收好,这个发现必须尽快告知有关部门。但如何告知,通过谁告知,需要好好思量。直接去找公安?她一个刚下乡的知青,如何解释对假票如此精准的鉴别能力?通过孙老或者支书?他们又能接触到哪个层面?
暂时按下心中的思虑,凌玥将注意力放回空间。她走到那片黑土地上,之前移栽进来的人参、灵芝等药材,在空间加速和时间流速下,长势极好,年份肉眼可见地增长。几只野鸡在划定的区域里悠闲踱步,数量似乎还多了几只,看来已经开始繁殖。
“家底还是太薄啊。”凌玥轻叹。虽然有了空间,但在这个时代,明面上的财富和资源积累需要时间和机会。黑市来钱快,但风险也大,不宜频繁出入。这次假票事件,或许不仅能打击敌特,也能为她创造一个与更高层面建立联系的机会。
她在空间里打坐调息了片刻,将内力运转了几个周天,感受着体内那股温热的气流又壮大了一丝。灵泉改造后的身体,配合前世的内功心法,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凌玥闪身出了空间。外面日头已经升高,她恢复了下乡女知青的普通装扮,拎着在供销社买的盐和火柴,混在入城办事的村民中,不紧不慢地朝红旗屯走去。
阳光照在她平静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已燃起洞察迷雾、欲要斩断黑手的冷冽火焰。这看似平静的清晨,一次简单的黑市之行,已然在她心中勾勒出一张更大的阴谋网,而她,注定要成为那个执网、破网之人。前路荆棘,亦潜藏机遇,而她,已做好准备,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