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
不同于人间丰都的熙攘,这里是永恒的死寂与秩序。
忘川河水无声流淌,漆黑的河面不起一丝波澜,倒映不出任何光。
河岸上,数不尽的鬼差身披玄甲,手持勾魂索,沉默地维持着亡魂队伍的秩序,亿万年来,如同一座座不会移动的雕塑。
就在这时。
奈何桥头,那口熬煮着三生七情、能令神佛忘却前尘的巨大石锅,锅中汤水,毫无征兆地,停止了翻滚。
正在施汤的孟婆,那张古老而木然的脸上,出现了变化。
她缓缓抬头,望向了通往阳世的鬼门关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刻。
森罗殿内,正在批阅生死簿的十殿阎罗之首,秦广王,手中的判官笔,骤然一顿。
一滴浓如黑夜的墨,从笔尖滴落,在生死簿上晕开,抹去了一个即将轮回的生灵的全部痕迹。
秦广王却看也未看,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九幽的层层空间。
“他来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听不出喜怒。
……
鬼门关前。
叶辰的身影,从虚无中一步踏出。
他没有理会那些因生人气息而骚动不安的亿万亡魂,也没有看那些如临大敌的鬼差。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怀里抱着两个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孩子,身上那股滔天的杀意已被尽数收敛,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手。
一枚通体漆黑,刻着古老篆文“阴君”二字的令牌,出现在他掌心。
当令牌出现的一瞬间。
整个鬼门关,死寂了。
所有鬼差,无论职位高低,无论修为深浅,仿佛听到了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敕令,动作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
一条由无数玄甲鬼差跪拜而成的通道,从鬼门关,笔直地,通向了九幽的最深处。
叶辰抱着孩子,面无表情地踏上了这条通道。
他走过黄泉路,路过望乡台,踏上奈何桥。
孟婆对着他,微微躬身,让开了道路。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了那座代表着地府最高权柄的森罗大殿。
殿门无声开启。
秦广王坐在那张由万年阴沉木打造的巨大书案后,静静地看着他。
“本王以为,你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平复心境。”秦广王放下笔,声音平淡。
“我的员工死了,我这个老板,没心情休假。”
叶辰走进大殿,自顾自地,在秦广王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将叶萌和叶野放在腿上。
全球首负的气场,在这一刻,与地府之主分庭抗礼,竟丝毫不落下风。
“神州镇魔司,魂火尽灭。”秦广王言简意赅,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此事,本王已知。”
“我要知道全部。”叶辰的声音很平静,但大殿的温度,却仿佛又下降了几分,“谁做的,为什么做,他们现在在哪。”
秦广王沉默了片刻。
“你该知道,地府的职责,是维持轮回,不插手阳间纷争。”
“玄清子他们,是为我办事,他们是‘神州镇魔司’的人,这个衙门,你地府也认可过。”叶辰的目光,直视着秦广王那双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眼眸,“现在,我的人死了,你告诉我,你不插手?”
“他们是人,死后魂归地府,自有轮回之道。但他们的敌人,牵扯太大。”秦广王缓缓道,“那背后,有‘洪荒的凝视’的影子。本王若动用阴兵,踏出鬼门关,便是两界大战,轮回秩序将荡然无存。这个代价,你付不起。”
“代价?”
叶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弄与冰冷。
“代价是我的人都死了!代价是那些杂碎,踩着我东方修行界的尸骨,在我的地盘上狂欢!”
“而你,堂堂地府之主,跟我谈代价?”
秦-->>辰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君王威压,轰然散开!
“秦广王!我不是来求你的!”
“我是来告诉你,这场仗,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唇亡齿寒的道理,不用我教你。他们今天敢在七层妖塔屠尽我道门,明天就敢打进你这森罗殿,砸了你的生死簿,让这轮回,彻底崩盘!”
秦广王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大殿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的理由,不够。”
“不够?”
叶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下一秒,他心念一动。
嗡——!
一缕灰色的,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万物归墟的混沌气息,从他的指尖,悄然浮现。
当这缕气息出现的瞬间!
秦广王那张万古不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死死地盯着叶辰指尖那缕微不足道,却让他这位地府之主都感到神魂悸动的灰色能量!
“混沌……道胎?!”
“你竟然……”
秦广王失声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超越三界六道,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的……本源之力!
是传说中,盘古开天辟地时,才存在过的力量!
这个男人,这个身兼人皇与血族双重身份的怪物,竟然在机缘巧合之下,演化出了这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东西!
这一刻,秦广王看叶辰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叶辰在他眼中,是一个潜力巨大的“盟友”,一个值得投资的“人皇”。
那么现在,叶辰在他眼中,是一尊未来足以与“洪荒的凝视”那种存在,真正掰手腕的……无上道祖!
“现在,够了吗?”
叶辰收回那缕混沌气息,声音恢复了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赌注,下对了。
秦广王重新坐了回去,但他坐下的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沉默了良久,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终于,他抬起头,沉声道:“本王,可以为你开启‘幽冥之眼’,让你亲眼看到七层妖塔发生的一切。”
“本王,也可以为你调动地府最精锐的‘十万阴兵’,封锁西北,为你清扫战场。”
“但是,本王也有一个条件。”
“说。”
“忘川河底,镇压着自开天辟地以来,所有不入轮回的‘众生之怨’。它,是地府的根基,也是地府最大的隐患。”
秦广王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
“本王要你承诺,待你‘混沌道胎’大成之日,必须亲自下九幽,替本王……彻底炼化它!”
“可以。”叶辰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是一场交易。
一场用未来,换现在的交易。
他现在就要报仇!立刻!马上!
“好。”
秦广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伸出手,对着面前的虚空,轻轻一点。
嗡!
一本厚重、古朴,散发着无尽死气的巨大书册虚影,缓缓浮现。
正是地府至宝——《生死簿》!
秦广王手指在书页上轻轻一划。
哗啦!
书页翻动,一幅无比清晰,却又无比惨烈的画面,瞬间呈现在叶辰的面前。
画面中。
是西北荒漠。
一座通体漆黑的古塔,高耸入云。
玄清子、龙虎山老天师等数十名华夏道门最顶尖的高手,结成一座巨大的“真武荡魔剑阵”,将整座妖塔团团围住。
他们的对面,是铺天盖地的西方超凡者。
有身穿血色铠甲,散发着滔天血气的德古拉血裔军团。
有手持圣光巨剑,吟唱着审判圣言的辉耀十字军。
还有化身巨狼,咆哮着撕裂大地的芬里尔之牙……
战斗,在一瞬间爆发!
道门高手们虽悍不畏死,但终究寡不敌众。
叶辰眼睁睁地看着,玄清子为了掩护同门,被三名圣堂的白银骑士用圣光长矛洞穿了身体,最后引爆元神,化为飞灰。
他看到,龙虎山老天师万符齐发,雷动九天,却被一尊狼人亲王,活生生撕碎了苍老的身躯。
他看到,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如同烟花般,悲壮地凋零。
直到最后,画面定格。
一个身穿黄金圣铠,背后展开三对洁白羽翼,手持一柄燃烧着金色火焰巨剑的六翼天使,缓缓从天而降。
祂的脸上,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神明俯视蝼蚁的漠然。
“奉‘圣主’之名,净化此地异端。”
祂举起巨剑,轻轻一挥。
一道足以撕裂天地的金色剑光,横扫而过。
画面,戛然而止。
整个森罗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叶辰静静地看着那已经消散的画面,一言不发。
他怀里的叶萌和叶野,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恐怖气息,连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
叶辰缓缓抬起头,看着秦广王,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知道了。”
他轻声说道。
“原来,他们是在……迎接他们的神明降临啊。”
“那我就……”
他站起身,黑色的眸子里,跳动着疯狂而愉悦的火焰。
“……去当一回,弑神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