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一笔清河入梦来送的催更符*2)
大三下学期的课程表果然稀疏了不少。
许多课程进入了结课阶段,主要以论文和项目考核为主。
课堂上,教授们也开始更多地提及实习、未来规划等现实话题。
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介于轻松与迷茫之间的特殊氛围。
对于斯语而言,这突如其来的空闲时间,正好给了他一个喘息和向外探索的机会。
他一直如同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的大脑,也需要接触些书本和乐谱之外的东西,汲取新的养分。
此前嵩山之行的意外效果还历历在目。
那首《归嵩山作》以及他登顶的报道,确实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带动了嵩山旅游的热度。
直到现在,他的邮箱里偶尔还能收到一些地方文旅局发来的、措辞恳切的邀请函,希望他能去当地的名山大川“走一走,看一看”,言语间充满了对流量的渴望。
斯语看着这些邀请,只是淡淡一笑。
爬山?
还是等他真正做足了准备再去吧。
上次嵩山之后,他对“爬山”这项运动的体力消耗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那绝不仅仅是诗意和灵感,更是实打实的汗水与疲惫。
这次,他想去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一个能安静感受技艺与时光流淌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了收集来的资料上——“瓷都”景德。
这是大秦联邦着名的瓷器起源地之一,历史上曾长期作为皇家御窑厂所在地,汇聚了南北技艺之精华,被认为代表着大秦陶瓷技艺与艺术的最高峰。
资料上对其历史底蕴、工艺复杂度不吝赞美之词。
然而,一个略显矛盾的现象引起了斯语的注意。
根据市场数据和普遍舆论来看,瓷器在当代大秦民众日常生活中的地位似乎并不高。
许多年轻人觉得瓷器“昂贵”、“娇气易碎”、“清洗麻烦”,远不如玻璃、不锈钢甚至密胺餐具来得实用。
反倒是海外市场,尤其是一些欧美和东亚国家,对大秦的古董瓷器、高端艺术瓷追捧备至,视若珍宝。
“墙内开花墙外香”?
斯语微微蹙眉。
他仔细分析了手头的资料,排除了工艺水平的问题。
景德镇的技艺传承有序,大师辈出,工艺本身并无明显短板。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斯语思考着。
或许是审美教育的缺失,让大众未能充分领略瓷器超越实用器皿之外的艺术价值。
或许是营销推广的方式未能与当代生活方式和审美趣味有效接轨。
又或许,是整个社会对自身传统工艺的价值认知出现了一定的偏差。
他觉得,如果不是技艺本身的问题,那一定是大多数人,包括大秦的许多人,还没有真正发现瓷器那独特而深邃的美。
这种美,存在于釉色与器型的微妙变化里,存在于泥土经过烈火烧灼后绽放出的永恒光彩中。
他决定亲自去一趟。
去这瓷器的圣地,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手触摸,去感受那传承千年的窑火温度。
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带助理。
斯语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订好了机票和酒店,在一个清晨悄然出发。
飞机落地,再转乘汽车。
当车辆驶入景德地界时,一种不同于大都市的、带着些许古朴和手工业气息的氛围便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不时可以看到售卖瓷器的店铺,一些民居的墙垣甚至也用碎瓷片镶嵌装饰,形成了独特的地域风貌。
斯语没有流连于那些面向游客的商业街。
他根据之前在网上查阅的资料和部分资深爱好者的推荐,直奔位于老城区边缘、据说技艺传承最全面、也最保留古法制作精髓的一处“古窑遗址博览区”。
这里并非热闹的景区,更像是一个活态的、仍在生产中的工匠聚集地。
高大的仿古龙窑依山而建,青石板路蜿蜒其间,两旁是各种作坊——拉坯的、画坯的、上釉的、烧窑的。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矿物釉料味道。
工匠们在自己的工作台前专注地忙碌着,对于斯语这个陌生来客的到来,并未投以过多关注。
斯语放慢脚步,静静地观察。
他看到一位老师傅坐在辘轳车前,双手捧着一团柔软的泥料,随着车轮旋转,那泥料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他手中不断变化,渐渐隆起、延展、收缩,最终形成一个造型优美、比例匀称的坯体。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他看到画坯的工匠,用蘸满了青花料水的毛笔,在素白的坯体上勾勒出繁复的花纹。
笔尖游走,线条流畅而精准,山水、花鸟、人物故事跃然坯上,仿佛在书写一首无声的诗。
他看到上釉的工人,将已成型的坯体浸入盛满釉浆的大缸中,提起时,坯体表面覆盖了一层均匀的乳白色浆体。
那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关系到最终成品的釉色是否匀净、光泽是否温润。
斯语在一个展示柴窑烧成技术的窑口前驻足最久。
窑工们正在准备装窑,将一件件精心制作的坯体放入窑炉内,每一个位置都经过严格计算,以确保受热均匀。
一位负责看火候的老把桩师傅,坐在窑口旁的小凳上,眯着眼睛,观察着投柴孔内火焰的颜色和形态。
“老师傅,这火候怎么看?”斯语难得地主动开口询问。
老把桩师傅抬眼看了看他,见年轻人眼神清澈,态度诚恳,便指了指投柴孔。
“看火色,辨火性。要稳,不能急。这窑火啊,就跟养孩子一样,急不得,躁不得。
什么时候该添柴,什么时候该封窑,都得凭经验和感觉。差一点,这一窑的宝贝可能就全毁了。”
他的话语朴实,却道出了传统柴窑烧制最核心的奥秘——人与火、与泥土之间那种微妙的、无法完全用数据量化的对话与默契。
斯语若有所思。
他看到了瓷器之美,不仅仅在于成品的精致与华贵。
更在于这从泥土到艺术品的整个蜕变过程。
在于匠人们指尖流淌的技艺与耐心。
在于窑火中那不确定的、却又充满期待的等待。
这种美,是工业流水线上千篇一律的产品永远无法替代的。
他心中那个关于“非遗焕新”的理念,似乎又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落脚点。
如何让更多人,尤其是大秦的年轻人,看到并理解这种过程之美、技艺之美、匠心之美?
如何让瓷器不再仅仅是博物馆里的陈列品,或者少数人把玩的奢侈品,而是重新融入日常生活,成为能够承载当代情感与审美的物件?
他觉得,这一趟,来对了。
眼前的窑火正旺,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也点燃了他脑海中新的灵感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