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落在剑首阁的青瓦上,折射出冷冽的光。
镜流是被窗外传来的剑风惊醒的,不是方源练木剑时那种带着温和力道的风声。
而是淬了寒气的、属于仙舟制式长剑的破空声。
她猛地坐起身,指尖先触到的不是方源卧室里那床带着阳光味道的棉絮被。
而是绣着云纹的冰蚕丝锦被。
冰凉、顺滑,却没有半分温度。
房间里的陈设更是陌生而熟悉:
雕花的紫檀木梳妆台,墙上挂着的玄铁剑。
案几上放着的不是她和方源一起烤的小饼干。
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剑首朝服,深蓝色的衣料上绣着金线云纹。
庄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不是方源的家。”
镜流的心脏猛地一沉,她掀开被子下床。
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快步走到窗边。
推开窗的瞬间,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小区楼群,而是仙舟罗浮的高空云海。
翻滚的云浪间,能看见飞檐翘角的仙舟建筑,远处还有星槎缓缓驶过。
舰身上的“罗浮”二字清晰可见。
“剑首阁……”
镜流的声音发颤,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皮肤光滑紧致,没有半分因熬夜练笛留下的倦意。
她转身冲向梳妆台,镜里映出的人影让她瞳孔骤缩。
那是年轻时的自己,眉宇间带着未被魔阴身侵蚀的锐利。
眼神清亮,却也藏着属于剑首的沉重。
“剑首大人,您醒了?”
门外传来云骑军的声音,恭敬又带着敬畏:
“景元先生已经在阁外候着了,说是要跟您练剑。”
“应星先生也派人来问,昨日您嘱咐他打造的新剑,今日是否要去工坊看看。”
景元?应星?
镜流的脑子像被重锤砸过,混乱的记忆碎片翻涌而来。
有她教景元练剑时,少年不服输的眼神。
有应星拿着新铸的剑,跟她讨论剑刃弧度时的专注。
还有白珩笑着递来糕点时说“镜流,别总练剑,也歇会儿”的温柔声音。
这些都是她深埋在记忆里的、属于仙舟罗浮的过往。
可昨天,她明明还在方源的阳台上,跟着他学吹《离别愁》。
晚上还一起吃了灵溪买的火锅,睡前还看着手机里和方源的合照笑了很久。
“大人?”
云骑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镜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知道了,让景元再等片刻,我换好衣服就来。”
她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套剑首朝服。
手指碰到衣料的瞬间,熟悉的沉重感扑面而来。
这是属于剑首的责任,是需要她时刻保持冷静、统领仙舟剑卫、守护罗浮的重担。
以前的她早已习惯这份沉重。
可现在,刚从方源身边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常里抽身。
这份沉重竟让她觉得难以承受。
换好朝服,镜流走到铜镜前整理衣襟。
镜中的自己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完全是那个人人敬畏的仙舟剑首。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有多乱。
方源在哪里?灵溪呢?
他们是不是还在那个满是烟火气的小家里,等着她回去学笛子?
她还没跟方源说,昨天学的《离别愁》她已经能吹完整首了。
她还没跟灵溪说,下次去市集要给她做个绣着小猫咪的香囊。
“大人,丹枫大人也来了,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云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丹枫……镜流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丹枫还在。
白珩也还在。
应星还没变成刃。
景元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喊“师父”的少年。
她的魔阴身也还没犯。
这本该是她无数次在噩梦中奢望的场景,可现在,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走出房间,剑首阁的庭院里,景元正握着剑站在石阶下。
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已透着一股英气。
他看到镜流,立刻收起剑,恭敬地行礼:
“师父!”
不远处的廊下,丹枫穿着青色的衣袍,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卷轴。
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镜流,眼神里带着几分熟悉的温和:
“镜流,你醒了。”
“正好,关于下周巡舰护航的事,我们得商量一下。”
“嗯。”
镜流点头,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走过去,而是下意识地看向庭院门口。
她总觉得,下一秒方源就会像以前一样。
提着刚买的豆浆油条走进来,笑着说:
“镜流,该吃早饭了”。
可门口只有仙舟的云骑,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师父,您怎么了?”
景元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是累了,我今天自己练就行。”
景元虽年级上小,但心智早已成熟,同样,如果镜流不教他,他也能偷懒。
“我没事。”
镜流回过神,压下心头的失落,走到景元面前:
“把剑拿起来,昨天教你的剑招,再练一遍给我看。”
景元点头,重新握住剑,开始演练剑招。
少年的动作还带着几分生涩,却很认真。
镜流站在旁边看着,本该像以前一样指出他的不足。
可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方源教她吹笛子的画面。
方源从不会像她对景元这样严格。
每次她吹错了,他都会耐心地说“别急,慢慢来”。
还会帮她调整手指的姿势,语气里满是温柔。
“这里错了。”
镜流终于找回状态,指着景元的动作:
“手腕要再沉一点,出剑要快,不然会被敌人找到破绽。”
景元立刻调整姿势,重新演练。丹枫走过来,站在镜流身边,轻声说:
“你今天状态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剑首阁压力太大了?”
“镜流也不小了,得注意一下自己的休息,免得犯魔阴身。”
“可能吧。”
镜流敷衍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的云海。
她想起在方源家的阳台,两人一起看日出时。
方源会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怕她着凉。
想起在湿地公园,方源会帮她拎着帆布包,从不让她累着。
想起在度假村,方源背着她下山,脚步稳得让她安心。
那些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日常,此刻像一束光,照亮了她此刻冰冷的处境。
她忽然发现,比起当这个万众敬仰的剑首。
她更想念那个可以在方源身边撒娇、可以无忧无虑学笛子。
可以每天吃着热乎饭的自己。
“对了,白珩说今天会来给你送补品。”
丹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说你最近练剑太勤,该补补身子。”
白珩……镜流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她当然想见到白珩,想再听听她的笑声,想再跟她一起去再逛逛罗浮。
景元练完剑,走到镜流面前,等着她的点评。
镜流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忽然软下语气:
“今天练得不错,比昨天有进步。累了吧?先去休息一会儿,喝点水。”
景元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温和,随即笑着点头:
“谢谢师父。”
同时心里也想到,师傅,今天状态不对,而且还比往日温柔。
嘶……给我的感觉就是在等一个人,或许得跟丹枫他们说说。
看着景元跑开的背影,镜流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想起在方源身边时,自己也常常像景元这样,因为一点小事就开心不已。
可现在,她连笑都觉得有些勉强。
“镜流?”
丹枫察觉到她的异常,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镜流转头看向丹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总不能说,她从未来回到了现在,和另外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在那里,她不用当剑首,不用面对魔阴身,不用承受失去亲友的痛苦。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有喜欢的人在身边,过着简单又温暖的日子。
“我没事,可能只是有点累。”
镜流最终还是选择隐瞒。
“巡舰护航的事,我们去书房谈吧。”
走进书房,案几上堆满了卷轴和文书,都是关于仙舟罗浮的事务。
镜流坐下,拿起一份卷轴,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满脑子都是方源的样子,想起他教她吹笛子时,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想起他做早饭时,袖口卷到小臂的样子。
想起他背着她下山时,沉稳的心跳声。
(这原本是有1万字描写这个去山上玩的,但我觉得写的不好就删掉了。)
“镜流,你到底在想什么?”
丹枫终于忍不住问:
“从早上到现在,你一直心不在焉。”
“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不用一个人扛着。”
镜流放下卷轴,抬头看向丹枫,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
“丹枫,你说……要是有一天,你可以不用当龙尊,不用管仙舟的事。”
“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日子,你会开心吗?”
丹枫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
“我们生在仙舟,肩上扛着守护罗浮的责任,这是我们的宿命。”
“普通人的日子固然好,可我们有我们的使命。”
使命……镜流苦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使命,以前的她,为了这份使命,可以不顾一切。
可现在,她却无比渴望那些普通人的日子。
渴望方源灵溪做的饭,渴望灵溪的打趣,渴望和方源一起在阳台吹笛子的时光。
“我知道了。”
镜流收起情绪,重新拿起卷轴:
“我们谈巡舰护航的事吧。”
接下来的时间,镜流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
和丹枫讨论巡舰的路线、护航的剑卫数量,还有可能遇到的风险。
她的思路清晰,决策果断,完全是那个熟悉的、冷静的剑首。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煎熬。
每多待一秒,她就更想念方源,更想念那个无忧无虑的日常。
中午,白珩果然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补品。
她走进书房,笑着把盒子递给镜流:
“镜流,快尝尝!这是我今天特意去买的!”
镜流接过竹篮,看着白珩熟悉的笑容,心里泛起一阵温暖。
她拿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确实很好吃。
可她却想起,上次方源给她买的草莓,虽然没有仙果这么清甜。
却带着烟火气的甜,让她觉得更安心。
“怎么了?不好吃吗?”
白珩看到她的表情,疑惑地问。
“没有,很好吃。”
镜流连忙摇头,挤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白珩。”
“谢什么呀!
”白珩笑着坐在她身边:
“我听说你今天状态不太好,是不是练剑太累了?”
“跟你说,别总把自己逼得太紧,偶尔也要歇一歇。”
“你看景元那孩子,今天还跟我说,师父今天状况不对,让我多劝劝你。”
镜流的心里一暖,却也更觉失落。
她看着白珩,看着丹枫,看着景元,这些都是她珍视的人。
可她却总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
少了方源的温柔,少了灵溪的打趣,少了那些充满烟火气的日常。
下午,镜流去了应星的工坊。
工坊里弥漫着金属的气息,应星正拿着锤子,专注地敲打一块铁块。
他看到镜流,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额头的汗:
“镜流,你来了。新剑快打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好。”
镜流点头,跟着应星走到工作台前。台上放着一把刚成型的长剑。
剑身闪着冷冽的光,剑柄上缠着深蓝色的布条,是她喜欢的样式。
“试试手感?”
应星把剑递给她。
镜流接过剑,握住剑柄的瞬间,熟悉的重量感传来。
她挥了挥剑,剑风凌厉,是一把好剑。可她却想起方源那把木剑。
没有锋利的刃,没有冷冽的光,却带着温和的气息。
每次方源用它教她练剑时,都会特意放慢动作,怕伤到她。
“怎么样?”
应星期待地问。
“很好,谢谢你,应星。”
镜流把剑放回台上,语气里却没多少喜悦。
应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皱了皱眉:
“你今天怎么了?”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精打采的。”
“是剑不满意吗?要是不满意,我再改。”
“不是,剑很好。”
镜流摇头:
“可能只是有点累。”
离开工坊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镜流走在剑首阁的回廊上,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心里的失落越来越浓。
她想起在方源家,每次夕阳西下时,方源都会拉着她去阳台看日落。
还会给她递一杯温菊花茶,说“夕阳很美,你比夕阳还美”。
回到房间,镜流卸下朝服,换上轻便的衣袍。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
“方源,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还靠在方源的肩膀上。
跟他说“明天我要把《离别愁》吹给你听”。
想起方源笑着说“好,我等着”。
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大人,该吃晚饭了。”
云骑的声音传来。
“我不饿。”
镜流拒绝道。
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满脑子都是方源,都是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小家。
云骑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镜流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空。
没有方源家阳台看到的星星多,也没有那么亮。
她想起在方源家,两人一起在阳台看星星时。
方源会给她指哪颗是北极星,哪颗是牛郎星,还会跟她讲星星的故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镜流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是笛子的声音,吹的是《离别愁》,虽然有些生涩,却和她昨天吹的一模一样。
镜流的心猛地一跳,她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
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笛子的声音还在夜空中回荡。
“方源?是你吗?”
镜流对着庭院大喊。
可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那渐渐远去的笛音。
镜流靠在窗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知道,那可能不是方源,只是她太想念他,产生了幻觉。
可她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下一秒。
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庭院门口,笑着说“镜流,我来接你回家了”。
夜深了,镜流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拿出藏在怀里的东西。
那是她从方源家带过来的,一个小小的草莓形状的发绳。
是上次去湿地公园时,方源给她买的。
她把发绳握在手里,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方源的温度,心里满是思念。
她想起方源说过的话:
“镜流,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方源,我等你。”
镜流喃喃自语,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我不想当剑首,我只想回到你身边。”
“和你一起学笛子,一起吃早饭,一起过那些简单又温暖的日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镜流握着发绳,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可她会一直等。
等那个能让她放松、让她快乐、让她无忧无虑的人,来接她回家。
而此刻的剑首阁,依旧是那个庄重、冰冷的仙舟重地。
可只有镜流自己知道,在她的心里。
早已装满了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柔。
那是方源给她的,是她此刻唯一的念想,也是她坚持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