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医馆的药香裹着桂风漫进来时,镜流正靠在软榻上翻医书。
刚换过药的胸口还带着隐隐的钝痛,医官叮嘱的“静养”二字在耳边回响,可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墙角飘。
方源斜倚在木椅上,甲胄未卸,碎星带的星尘还嵌在肩甲缝隙里。
墨黑的长发垂落遮住半张面具,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镜流流!”
门被猛地推开,白珩的声音先一步闯进来,身后跟着景元、丹枫和应星。
她扑到榻边,指尖刚碰到绷带就被镜流按住,眼眶泛红:
“丰饶令使居然敢伤你!早知道我就跟去碎星带了!”
“不过是内腑震荡,无碍。”
镜流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转向方源。
“方源已解决了令使,你们不必担心。”
“方源师弟!”
景元的声音突然拔高,他踮着脚盯着方源的黑发,又绕到侧面看了看,眼睛亮得像星子。
“云骑军说你战时头发会变白,现在果然变回来了!那你流血泪的样子,我们还没见过呢!”
丹枫走到木椅旁,指尖拂过方源甲胄上的星尘,眉头微蹙:
“强行催动虚无之力才会白发,如今恢复黑发,只是加深了虚无,需好好调息。”
应星则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那副寒铁面具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机关零件。
十年前他们曾见过方源摘下面具的模样,四个字“不像人类”。
白珩本还在为镜流心疼,被应星的目光一引,好奇心瞬间冒了头。
她蹑手蹑脚绕到方源身后,盯着面具边缘的纹路,心里的念头疯长:
十年了,他那张没表情的脸会不会变?会不会多几道疤,或是添了些烟火气?
毕竟连头发都会随力量变化,脸总该有些不一样吧?
“就碰一下,看看面具松不松。”
她小声嘀咕,指尖悄悄往面具下缘探去。
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金属,原本闭目养神的方源突然睁开眼。
那双眸子里没了战时的猩红,只剩虚无的黑,却没了平日的冷厉。
反倒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惺忪,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悬在半空的手。
白珩的手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
她脑子飞速转着,猛地收回手拍了拍方源的肩甲,语气夸张得有些刻意:
“哎呀!方源你醒啦?我看你面具上沾了星尘,想帮你拂掉,没扰到你吧?”
屋里瞬间静了。
景元张着嘴,刚要说出“面具上明明很干净”,就被丹枫用眼神按了回去。
应星靠在门框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镜流合上书,看着白珩耳尖的红,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都看得出来,那是拙劣的掩饰,尤其是方源的面具擦得锃亮,连星尘的影子都没有。
“真的!刚才还沾着好几粒呢,许是被风吹走了。”
白珩硬着头皮补充,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攥着衣角,目光不自觉飘向方源的黑发,试图转移话题。
“你这头发恢复得真快,刚才在外面听云骑军说,你战时白发的样子特别吓人呢!”
“哦?”
方源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原来如此。那我倒要多谢白珩姑娘,替我拂去了‘会被风吹走的星尘’。”
他刻意加重了后半句,墨黑的发丝随呼吸轻轻晃动,倒添了几分鲜活。
这话像根小刺,扎得白珩脸颊发烫。她连忙摆手:
“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你继续休息,我们去看镜流流!”
说着转身就想躲到榻边,却被景元拉住了。
“白珩姐,你不是想看看方源师弟的脸吗?”
景元仰着小脸,一脸天真。
“十年前你还说他脸没表情像冰块,现在头发能变,脸说不定也变了呢!”
白珩瞪了景元一眼,手忙脚乱地把他往榻边拽:
“小孩子别乱说话!镜流流还伤着,我们别打扰方源休息!”
方源看着她慌乱的背影,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调整了下坐姿,墨发滑落肩头,目光转向镜流,声音软了几分:
“师父,医官说你不宜多聊,我去叫他们先回去?”
“不必。”
镜流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让他们待会儿也无妨,只是别吵到你。”
丹枫看着两人的互动,对着应星递了个眼神,两人悄悄退到门外。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喊:
“方源师弟!下次我带桂花糕来看你,你摘面具给我看看好不好?”
“我想知道十年了,你脸有没有长皱纹!”
屋里终于静了下来。
方源靠在椅背上,听着镜流翻书的轻响,忽然开口:
“师父,十年前我摘面具时,是不是真的像白珩说的那样,不像人?”
镜流抬眸看他,语气温和:
“那时你刚到罗浮,总戴着面具,偶尔摘下时,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倒让我们觉得你不好接近。不过……”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的黑发上。
“现在比那时鲜活多了,至少会开玩笑了。”
方源沉默了片刻,缓缓抬手扶住面具边缘: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他们想知道我脸有没有变,我摘下来便是。”
镜流有些意外,却没阻止。
随着面具缓缓落下,那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十年过去,他的轮廓没什么变化,眉眼依旧清冷,只是眼尾多了几道极淡的细纹,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最特别的是,他脸上依旧没太多表情,既没有岁月的沧桑,也没有烟火的暖意,就像十年前那样。
只是墨黑的发丝垂在颊边,中和了那份疏离,倒显得比从前柔和些。
“果然没怎么变。”
方源自己倒先笑了,指尖拂过脸颊,墨发随动作晃动。
“还好,没长皱纹,不然景元该失望了。”
镜流看着他眼底的温和,忽然开口:
“其实不必勉强自己摘面具。”
“不是勉强。”
方源摇头,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桂花上,墨发间沾了片细小的花瓣。
“刚才白珩慌慌张张的样子,倒让我想起十年前你们带我逛长乐天的模样。”
“可现在……”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偶尔让他们看看,知道我脸没变,也挺好。”
镜流看着他难得柔和的侧脸,没再说话。
窗外的桂风又吹进来,拂动方源的墨发,也落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或许这张脸没变,但他心里那层裹着疏离的壳,正悄悄裂开一道缝,让温暖漏了进来。
方源重新戴上面具时,医馆外传来白珩和景元的打闹声。
他靠在椅背上,听着那些鲜活的声音,墨发轻轻晃动,忽然觉得,或许永生之路不必只有冰冷的算计。
偶尔这样被人惦记着、好奇着,看他们为自己的脸是否变化而纠结,也是一种难得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