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门推开。
禅房里没有灯。
只有一扇窗棂透进些许天光,照在盘坐的枯瘦人影上。
无相大师。
他披着打了七八处补丁的旧袈裟,整个人瘦得只剩骨架。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双目紧闭。
姜星晚被傅司辰扶着,刚踏进门槛,胸口就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不是杀气。
是那种被什么庞然大物盯上的本能恐惧。
傅司辰的手臂收紧,暗金色的龙气自发流转,在两人周身形成一层薄膜。
“一个身负天罚,一个背负龙煞。”
无相大师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炸开。
他没有动嘴。
但那苍老、疲惫、带着无尽叹息的话,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
“两个被天道遗弃之人,却走到了贫僧面前。”
傅司辰的瞳孔骤缩。
他上前一步,挡在姜星晚身前,龙气鼓荡,整个禅房的空气都滞了一瞬。
“大师知道我们的来意?”他的话压得很低。
无相大师终于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布满灰白翳障的盲眼,看不到任何光。
但当他“看”向姜星晚时,她感觉灵魂都被剖开了。
“女施主,你以九成九的气运,强行点燃菩提树的残存佛性。”
无相大师的话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陈述。
“七日内,佛光必散。地底魔根破土,龙煞怨气冲天,菩提化魔,护山阵崩。”
他顿了顿。
“到那时,你的下场,比魂飞魄散更痛苦。”
傅司辰握着姜星晚的手臂,指骨泛白。
姜星晚推开他,走到无相大师面前。
她的脸苍白得吓人,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但眼神坚定。
“大师,什么是'初生愿力'?”
她不关心后果。
她只要解决办法。
禅房里安静了几秒。
窗外,菩提树的佛光与龙煞黑气对峙,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无相大师枯槁的手指在矮几上轻敲一下。
笃——
“初生,万物之始,混沌初开的第一缕光。纯净,不染尘埃。”
“愿力,情感之巅,神佛的虔诚,父母的牵挂。无私,不图回报。”
他的话变得悠远。
“至亲在新生儿降世时,将所有的爱、期盼、祝福,倾注在一件信物上。那份不求回报的守护之念,便是'初生愿力'。”
至亲。
信物。
新生儿。
姜星晚脑中炸开一道闪电。
破旧的土坯房。
养母骂骂咧咧,从箱子里翻出一个东西扔到她怀里。
“你那没良心的亲生父母留的破烂!一个破锁子,连银的都不是!”
长命锁。
古朴的样式,模糊的花纹,还有一个小小的“晚”字。
那是她童年唯一的慰藉。
后来她被接回姜家。
满心欢喜地把长命锁给李淑芬看。
李淑芬眼中的厌恶,她永远忘不了。
“什么破烂!乡下带来的东西,晦气!月溪从小戴的都是顶级玉佩,你戴这种东西出去,不是丢姜家的脸吗?”
李淑芬一把夺走长命锁,随手丢给姜月溪。
“月溪,你拿着玩吧。回头让你爸鉴定一下,看值不值钱。”
从那天起,长命锁就挂在了姜月溪脖子上。
姜星晚的呼吸停了一瞬。
就是它!
第一个目标!
禅房内,无相大师突然将枯槁的脸转向傅司辰。
那双盲眼穿透龙气屏障,直视他心脏位置的龙煞诅咒。
无相大师的话,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傅施主。”
“你体内的龙煞,与菩提树下的魔根,本是同源。”
傅司辰的心脏猛地一紧。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龙煞在疯狂翻涌,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今日它与魔根共鸣,已从沉睡中苏醒。它的力量,比十年前更狂暴。”
无相大师停顿了一下。
“七日后,菩提树灭,佛光散,魔根破土。”
“你体内的龙煞,再无外力可压制,将彻底爆发。”
禅房里的空气冷到结冰。
“到那时……”
无相大师那直接响彻灵魂的话,压得人喘不过气。
“整个京城,百万生灵,都将因你,化为焦土。”
百万生灵。
焦土。
傅司辰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后退一步,手掌死死按住胸口。
龙煞在咆哮。
它在兴奋。
它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姜星晚转身,金色的瞳孔直视着他。
“你想跑?”
傅司辰没说话。
但他眼中的挣扎,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星晚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力气却大得吓人。
“你跑不掉。这是命劫。”
她的话一字一顿。
“你跑到天涯海角,龙煞爆发的那一刻,你在哪,哪里就会成为地狱。”
傅司辰盯着她,喉结剧烈滚动。
“那我该怎么办?”
他的话沙哑。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无助的表情。
姜星晚没有松手。
“陪我去找三件初生愿力。”
她顿了顿。
“救活菩提树,毁掉魔根,你的龙煞才有可能被压制。”
傅司辰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反手握住她的手。
“好。”
他的掌心滚烫。
“我陪你。”
无相大师看着两人,那双盲眼里似乎有什么情绪闪过。
他抬起枯槁的手,指向门外。
“七日内,找到三件信物。”
“第一件,就在你的'家'里。”
他顿了顿,话里带着警告。
“但你的敌人,也在那里。”
家。
姜家。
姜星晚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她要回去了。
那枚本该属于她的长命锁。
她要亲手,从姜月溪脖子上摘下来。
净尘送两人出禅房。
他恭恭敬敬地鞠躬。
“施主,师父说,你去姜家的路上,会遇到一场劫。”
“那场劫,是你必须经历的因果。”
姜星晚停下脚步。
“什么因果?”
净尘摇头。
“师父没说。他只让我转告施主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
“'你欠她的,该还了。'”
你欠她的?
姜星晚皱眉。
她欠谁?
姜月溪?
不可能。
那个假千金抢走了她的人生,她只欠自己一个公道。
还是……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个女人。
她穿着朴素,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风雪里。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眼中全是不舍。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那个女人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姜星晚按住太阳穴。
头痛。
那段记忆,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傅司辰扶住她。
“怎么了?”
姜星晚摇头。
“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山下。
京城的方向,灯火通明。
七天。
她只有七天。
“走吧。”
她转身下山。
“回姜家。”
夜色中,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
禅房里,无相大师重新闭上眼。
他枯槁的手指,轻轻捻动手中的佛珠。
一颗。
两颗。
三颗。
捻到第七颗时,他停下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这场劫,她躲不过。”
他叹了口气。
“但她若能过这一劫……”
“天罚印,或许会松动。”
佛珠在他手中转了一圈。
然后,碎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