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来自地底一百八十五公里深处的黑色碎片，被安置在滨海市协调委员会总部地下最深层的隔离分析室内。这里曾是巴别塔时代用于研究高危外星样本（如果有的话）的设施，如今被重新启用，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
碎片躺在无菌操作台中央，在多束不同波长的光照下，呈现出更加诡异的特性。它非金非石，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却又布满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集成电路般的细微纹路。初步的物理测试显示，其硬度远超钻石，熔点未知，对已知的所有强酸强碱均无反应，并且持续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但能被特殊仪器捕捉到的能量辐射——其波动模式，与“低语者”信号的基础频率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长时间接触碎片的研究人员，包括隔着强化玻璃进行观测的，都开始报告出现轻微但持续的负面生理和心理反应：头痛、耳鸣、莫名的焦虑感，以及……同样碎片化的、充满压抑感的梦境。
“它就像是一个微缩的、持续散发着‘低语’的信号源，”负责主导分析的顶尖材料学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隔着通讯器向林峻汇报，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我们无法解析它的结构，无法理解它的运作原理。它似乎在……影响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生物体的神经系统。”
与此同时，“观星者”站内，顾铭生的状态在钻探停止后并未立刻好转。虽然全身痉挛停止了，但他依旧昏迷不醒，脑波与“低语者”信号的同步率虽然从峰值回落，却稳定在了百分之三十左右的高位，仿佛某种连接已经被建立，无法轻易切断。他的生命体征如同风中残烛，全靠先进的医疗设备维持。
陆星宇守在医疗舱外，脸色苍白。他看着监测屏幕上顾铭生那异常活跃却又混乱的脑波图，感觉自己仿佛在目睹一场缓慢的、无形的谋杀。科学家的好奇心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所取代。他们不仅没能救回顾铭生，他们的行动反而可能加剧了他的痛苦，甚至……惊醒了某个更可怕的存在。
林峻的压力空前巨大。
理事会内部，尽管之前被暂时压制，但“掘进者”营地遭遇的诡异状况和这块充满不祥的碎片，再次点燃了质疑的火焰。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张惟年教授。
“林主席！我们必须立刻停止这个疯狂的‘燧人氏’计划！”一位负责民生资源的委员在紧急会议上拍案而起，“钻探惊动了地下的东西，现在又带回来这么个……这么个邪门的玩意儿！它已经在影响我们研究人员的身心健康！难道要等到它引发更大的灾难，或者像影响顾铭生那样影响更多人吗？”
“停止？然后呢？”另一位支持林峻的委员反驳，“假装地下的威胁不存在？那块碎片和顾铭生的状态已经证明了威胁的真实性！现在停止，等于蒙上眼睛等死！”
“那难道要继续刺激它吗？”张惟年教授这次没有保持超然，语气严厉，“我们根本不了解它是什么！每一次试探都可能引来更激烈的反应！这次是信号爆发和碎片警告，下一次呢？会不会直接引发地质灾难？或者……更糟？”
会议室内吵成一团。恐惧和不确定性，让原本就存在的分歧变得更加尖锐。
林峻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知道，张惟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鲁莽的行动确实可能带来毁灭。但坐以待毙，同样不是办法。
“苏主任，”他看向苏雨晴，“接触碎片人员的心理评估结果如何？”
苏雨晴调出一份报告，眉头紧锁：“情况不容乐观。所有接触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早期症状，焦虑、失眠、噩梦。最关键的是，他们在梦境中看到的片段……与顾铭生昏迷前的呓语，存在高度重合。”
她放出了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是几位研究人员的梦境描述拼接：
“……一片黑暗，有光，但很冷……”
“……感觉被什么东西看着，很大，很远，又很近……”
“……墙要破了，后面有东西要出来……”
会议室的争吵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这不是巧合。
地底的“低语者”，正在通过这块碎片，以及顾铭生这个特殊的“接收器”，将它的影响力，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点点渗透到人类世界。
“我们不能停。”林峻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停下来，恐惧会吞噬我们。地下的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已经表明了它的‘存在’，并且展示了它能够影响我们的能力。我们现在停止，就等于放弃了了解它、寻找应对方法的最后机会。”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但是，我们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蛮干。”
他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一、“燧人氏”计划转入“静默研究”阶段。暂停一切主动钻探和可能产生强烈物理刺激的行为。
二、集中所有力量，研究那块黑色碎片。尝试与“深潜者”合作，从信息层面解析其结构和可能蕴含的信息。
三、加强对顾铭生的医疗监护和心理支持（如果可能的话），尝试将他从那种被“连接”的状态中剥离出来，或者……至少尝试理解“连接”传递的信息。
四、成立跨学科“深渊现象研究小组”，由林峻直接领导，整合地质学、物理学、信息科学、生物学、心理学等领域的顶尖专家，共同应对。
五、对外严格封锁消息，所有知情人员签署更高级别的保密协议。由苏雨晴的“堡垒”负责内部思想稳定和反情报工作。
“我们需要的是智慧，不是蛮力。”林峻最后说道，“我们要弄清楚它在‘说’什么，它想要什么。在此之前，保持警惕，但不要主动挑衅。”
会议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
林峻独自回到办公室，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城市依旧在沉睡，或者说，在一种虚假的平静中运转。只有他知道，脚下的大地深处，潜藏着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他接通了与“掘进者”营地的秘密线路。
“雷震，”林峻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看好那块碎片的研究，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另外，营地保持最高警戒，我怀疑……事情还没完。”
通讯那头，雷震看着营地里增设的防御工事和神经紧绷的队员们，啐了一口：“妈的，老子知道。这鬼地方，现在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安静，往往是风暴来临前的假象。
而在“观星者”站，陆星宇看着医疗舱内顾铭生那平静却仿佛承载着整个深渊重量的睡颜，喃喃自语：
“你听到了吗？它到底在说什么……”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监测顾铭生脑波的仪器，突然捕捉到一段极其短暂、却高度有序的神经信号序列，不同于之前的任何混乱波动。
这段序列被“深潜者”瞬间记录并解析。
翻译过来的结果，只有两个不断重复的词语，充满了某种程序化的、冰冷的急迫感：
“屏障薄弱。修复。屏障薄弱。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