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陈被捕一周以来,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却又迅速被更深的沉寂所吞噬。他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坐在审讯室里,对所有关于“隐修会”、“园丁”、乃至他昔日挚友郑怀山的问题,报以绝对的沉默,或是偶尔抬起眼皮,投来一瞥混杂着嘲弄与怜悯的目光。他那副笃定的姿态,无声地宣告着:你们触及的,不过是冰山浮于水面的一角,真正的庞然大物,依旧潜藏在你们无法想象的深海。
国际刑警组织传来的协查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这份傲慢。威廉·陈,确实是“隐修会”技术架构中的重要一环,以其在基因编辑领域的卓越才能,主导了“标记”技术从粗陋的放射性追踪向精准的基因层面干预的迭代。然而,反馈也明确指出,他远非核心决策层。“隐修会”的国际网络盘根错节,其资金、人员流动如同幽灵,威廉·陈所知的,很可能也只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技术分支”。真正的核心,“园丁”及其直属的掌控体系,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与此同时,对周秉坤的监控和证据锁链已全面收紧。这个早已退休、平日里只在老年书法协会和茶友会露面的前政协副主席,在威廉·陈被捕后,明显变得焦躁不安。他频繁更换通讯设备,并开始秘密联络境外关系,试图安排“紧急医疗检查”为名离境。
在他即将通过VIp通道登上飞往新加坡的航班前一刻,林峻带着逮捕令,如同精准的猎手,出现在他面前。周秉坤脸上的从容瞬间崩塌,化作一片死灰。在他位于郊外别墅的隐秘保险柜中,侦查员们搜出了一份加密的成员名单。然而,这份被视为关键突破的名单,经过破译后,却让所有人的心沉了下去——名单上罗列的,仅仅是“隐修会”在国内的部分中层人员,涉及医疗、金融、媒体等多个领域,其中一些名字甚至颇具社会声望。这些人,如同威廉·陈一样,是“隐修会”庞大躯干上的触手,却并非大脑。名单的末尾,用一行小字标注:“枝叶名录,由‘园丁’定期修剪更新。”
“修剪更新……”苏雨晴看着那行字,感到一股寒意,“这意味着,我们即便按图索骥,抓了名单上所有的人,也无法伤及根本,‘园丁’随时可以切断这些枝叶,甚至可能已经在我们行动前就完成了‘修剪’。”
尽管如此,案件的阶段性清算依然到来。在铁证如山面前,沈宏毅、周秉坤,以及长生集团涉案的多名高管,被正式提起公诉。吴晓芸案的真相,在剥离了关于“隐修会”的核心机密后,以沈家内部因利益和旧案引发的悲剧为基调,向社会进行了有限度的公布,引发了巨大的舆论反响。缠绕滨海市七年之久的悬案,终于画上了一个沉重而带着缺憾的句号。清源沈家声名扫地,庞大的商业帝国开始分崩离析。长生医疗集团被查封,其光鲜的外衣被彻底撕毁,露出了底下非法实验和资本黑幕的狰狞面目。
表面上看,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似乎取得了胜利。表彰、总结,一系列的程式化流程接踵而至。但参与其中的核心人员,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结案后的第二天,林峻独自一人待在证物室。空气中漂浮着纸张和塑料封装袋的淡淡气味。属于沈玉梅的那个箱子里,物品寥寥无几,记录着一个美丽生命被残酷扼杀的痕迹。他再次翻看那本从她故居找到的、早已被技术队检查过无数遍的日记本。少女的心事,对未来的憧憬,夹杂着后期越来越浓的恐惧和困惑,字字泣血。
就在他准备合上日记,将其归位时,日记本最后一页与硬质封底粘合处的细微不平整,引起了他的注意。之前的技术检查或许忽略了这种物理性的隐藏。他用证物刀,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划开。封底的硬纸板下,赫然藏着一张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泛黄、影像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闭着眼睛,睡得正酣。看不出性别,也看不出明显的相貌特征。照片的背面,是用一种略显颤抖、但依旧能辨认出是沈玉梅笔迹的钢笔字写着:
「她的孩子,才是钥匙。」
她的孩子?沈玉梅的孩子?!
林峻的呼吸骤然停滞。沈玉梅去世时年仅二十出头,未婚,所有已知的调查和沈家的记录中,都从未提及她有过孩子!这个孩子是谁?是男是女?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为什么是“钥匙”?打开什么的钥匙?是“隐修会”追寻的某种基因秘密?还是通往“园丁”真实身份的关键?
无数个问号如同爆炸的碎片,瞬间充斥了林峻的大脑。这个发现,彻底推翻了之前关于沈玉梅仅仅是早期“失败实验品”的论断!她身上,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惊天动地的秘密!这个孩子,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已经成年,他\/她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吗?他\/她在这场持续数十年的巨大阴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几乎就在林峻发现照片的同一时间,苏雨晴接到了一个打到她加密工作手机上的电话。号码经过多重伪装,无法追踪。她刚按下接听键,听筒里就传来一个经过明显电子变声处理、冰冷得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
“游戏才刚开始,‘园丁’向你们问好。”
话音刚落,电话便被切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嘟囔作响。
苏雨晴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不是挑衅,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居高临下的通知。他们所以为的“终局”,在“园丁”眼中,仅仅是一场漫长游戏的开局步骤。他一直在注视着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可能连林峻刚刚发现的照片,都在他的预料或者说掌控之中?
而在滨海市郊那家守卫森严的疗养院里,经历了漫长身心治疗的吴晓芸,病情已趋于稳定,但记忆依旧破碎,如同被打乱的拼图。这天夜里,值班护士例行查房时,惊讶地发现,吴晓芸并没有睡,而是坐在窗前,借着月光,无意识地在摊开的速写本上描画着什么。
护士走近一看,心中猛地一惊。
纸上,是一幅线条复杂却异常精准的——滨海市地下防空洞网络示意图!许多防空洞因年代久远早已废弃封闭,甚至连市政档案都未必有如此完整的记录。而在这张图的某个角落,一个位于老工业区下方的节点,被吴晓芸用笔反复涂抹,形成了一个刺目的、如同血迹般的红点!
她画这个做什么?那个红点代表着什么?是潜藏的危险?是“隐修会”新的据点?还是她破碎记忆深处,某个与自身遭遇相关的、至关重要的地点?
护士立刻将情况上报。
林峻很快收到了疗养院和苏雨晴两方面的消息。他看着手中婴儿的照片,听着苏雨晴转述的匿名电话,再看技术部门刚刚传过来的、吴晓芸所画地图的扫描件。婴儿……园丁……地下防空洞……
所有的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迷离和危险的方向。他们以为揭开了真相,却发现只是掀开了更大谜团的一角。沈玉梅未曾知晓的孩子,幽灵般发出警告的“园丁”,以及吴晓芸潜意识中映射出的神秘地图……
旧的案件看似了结,但围绕“隐修会”和“园丁”的斗争,非但没有结束,反而进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凶险的未知领域。终局,即是开端。而这一次,他们连对手的具体目标是什么,都尚未可知。
林峻将婴儿照片小心地收进证物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知道,休息时间结束了。一场追寻“钥匙”、直面“园丁”、解密地下迷宫的新的征途,已经悄然开启。而这一次,他们必须更加谨慎,因为黑暗中的对手,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强大,更加……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