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袅袅升起。
褚珵执起茶盏,青瓷杯沿恰好托着他凝思的目光:“除了我们,还有谁盯着施家在潞州的勾当?莫非……”他忽地轻笑,“是三弟?”
话音未落又自顾摇头:“不会。他府上连只飞虫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褚琰指尖摩挲着棋篓里的白玉棋子,闻言抬眸:“京都这盘棋,落子之人何其多。”棋子“嗒”地落在檀木棋盘上,“明枪易躲,暗箭……”
“难防。”褚珵接话,望向褚琰,神色凝重,“那账本就这么放任不管?”
“何必管?”褚琰又执起一子,“账本此刻怕是早已易主。该寝食难安的——是褚琛。”
“行,不管。”突然倾身向前,褚珵将茶盏往案上一搁,棋枰被他的衣袖带得轻晃,话锋一转:“上回重阳宴那么多贵女,就没一个入得了你的眼?”
褚琰闻言指尖一顿,白玉棋子悬在棋盘上方寸许。他眼风淡淡扫过褚珵,忽地将棋子“嗒”地按在星位上:“也要人家不嫌——”棋子又往前推了半寸,在檀木棋盘上磨出细微声响,“我这‘天煞孤星’的名头。”
“又来了!”褚珵故意碰乱几枚黑子,“所以你干脆连看都懒得看?“他学着褚琰的语气,“无趣,不去。”
褚琰执起一枚黑子,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
褚珵忽然正色,眼底闪过狠厉:“什么天煞孤星,不过是施贵妃的阴谋。父皇自诩英明,却连此等诡计也看不透。”
褚琰没什么情绪,倒是打趣道:“他若是知晓你在背后议论,怕是你这太子之位,明日也要换了瑞王府的人坐。”
“行,不说他了。“褚珵忽然挑眉:“那再说说你……”
褚琰将手中棋子一抛一接,抬眸时,棋子正巧卡在他修长的指间。
那姿态分明在说:你待如何?
褚珵意味深长的说道:“如今瑾儿已经五岁了……”眼带戏谑看着褚琰,“该给他找个习武师父了。”
褚琰眉间拢起:“我没教过孩子。”
“凡事都有第一次。”褚琛笑着推过去一盏新茶。
“交给我,你当真舍得?”褚琰再次确认,又疑惑道,“他犯何错了?”
褚珵嘴角抽了抽,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庭院里,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褚珵蹲下身,平视着五岁的小团子:“瑾儿,从今日起,这位就是你的习武师父了。”说着指了指身侧一袭玄色劲装的褚琰。
小瑾儿仰起脑袋,正对上自家皇叔那双清冷的眸子。小家伙不自觉地往父王身后缩了缩:“父王……这不是皇叔吗?”
“是皇叔,也是师父。”褚珵忍着笑,把儿子往前推了半步。
褚瑾皱着小脸,肉乎乎的手指绞着衣角,又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皇叔。
“害怕本王?”褚琰忽然单膝点地,玄色衣摆拂过青石板,与小家伙平视。
小瑾儿诚实地点头:“有、有点怕……”声音越来越小。
一旁的褚珵没忍住笑出声来,身边抱着孩子的孟紫璇肩膀也止不住地轻颤。
怀里的刚两岁褚瑶见父王母妃都笑了起来,也跟着咯咯直乐,小脚丫在空中欢快地踢蹬着:“怕~怕~”奶声奶气地学着哥哥的话。
褚珵忍俊不禁地接过小女儿,轻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瑶瑶也怕皇叔吗?”
小丫头闻言歪着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褚琰。一大一小就这样对视了半晌,庭院里只听得见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突然,褚瑶咧开小嘴露出几颗乳牙,脆生生地喊道:“皇叔~皇叔~”小手欢快地拍着,身子一个劲儿往前倾,“不怕~”说着竟张开肉乎乎的小胳膊,“皇叔抱~”
褚珵诧异地与孟紫璇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知道,褚瑶平日最是认生,与这位皇叔也不过见过寥寥数面。
见褚琰怔在原地,褚珵上前两步,忍笑道:“瑶儿要皇叔抱呢。”说着又往前送了送。
这个距离刚好够小丫头扑腾。只见褚瑶欢快地往前一扑,软乎乎的小胳膊一下子环住了褚琰的脖颈。
褚琰下意识接住这团温软,手臂却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摆放。
褚瑶在他臂弯里笑得眉眼弯弯,红扑扑的小脸贴着褚琰的衣襟,活像只餍足的猫儿。
那咯咯的笑声在庭院里格外清脆,衬得褚琰冷峻的面容都柔和了几分。
孟紫璇轻轻挽住褚珵的手臂,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瑶瑶平日最是怕生,看来是真心喜欢皇弟呢。”
小褚瑾仰头望着在皇叔怀里欢腾的妹妹,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喜欢~喜欢~”瑶瑶听到母妃的话,立刻奶声奶气地应和着,小手还抓着褚琰的一缕发丝,“皇叔好看~”眼睛亮得能映出人影。
这番童言稚语逗得众人忍俊不禁。褚琰低头看着怀中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那肉嘟嘟的脸蛋上漾着纯真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喜爱。
他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瑶瑶的小鼻子,眼底泛起一丝罕见的温柔。
……
徐府桔园。
祈安指尖轻叩书架第三格,“咔嗒”一声,暗格应声而开。
忽然,祈安身形一顿,随即迅速取出里面的帖子,广袖一拂便收入袖袋。暗格刚复位,人已端坐案前,执起一卷书。
下一刻,青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老爷到。”
“进来吧。”祈安头也不抬,指尖轻抚书页。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徐寅负手踏入屋内。
祈安放下书,起身行礼:“舅舅万福。”她抬眸浅笑,“可是韵然哪里做得不妥?竟劳您亲自过来。”
徐寅摆摆手,青兰会意退出,将雕花木门轻轻掩上。
门轴转动的轻响刚落,祈安唇边的笑意便如晨露消散。她静静看向徐寅,眸中一片清明。
刚坐下,徐寅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账本已呈递上去。“锦囊沉甸甸地落在桌面,发出闷响。他微微笑道:“这是上头的一点心意。”
祈安神色未变,素手取过锦囊:“可还有别的吩咐?”
徐寅摇头,端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的神情,“上头的意思是暂歇一段时日。”
闻言,祈安指节微微发白——京都余下的凌姓人家早已排查殆尽,这一等,又要蹉跎多少时日?
她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最终只是淡淡道:“韵然明白了。”
罢了,还是先拿到解药再说。
祈安神情冷峻,指尖轻叩案几,抬眸问道:“舅舅可还有其他事?”
徐寅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最终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衣袖:“这几日就好生歇着吧。”俨然一副和蔼的面孔。
祈安微微颔首,起身,沉声轻言:“舅舅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