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冲击着他的心脏,冲击着他的灵魂!他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般汹涌而出,顺着他深刻如刀刻的皱纹疯狂滚落。那不是无声的流泪,
而是混合着巨大悲痛、无尽思念、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痉挛的幸福的奔流!他死死咬着牙关,
没有发出一丝哭声,只有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那只撑在桌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几乎要将坚硬的木头捏碎!
过了许久,许久。张老那剧烈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粗重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缓慢,但依旧带着深深的哽咽。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报告合上,如同合上一部失传已久的圣典。
他的嘴唇颤抖着,翕动了半天,才终于发出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不堪、却仿佛用尽了他一生情感的声音:
“好...好...好啊。”
一连三个“好”字,道尽了一切。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时,外面的天色已完全暗下,李韵红一直忐忑不安地守在外面,
见状立刻站起身。张老站在门口,灯光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却异常清晰的侧影。他脸上的泪痕早已拭去,
但眼眶依旧带着些微红肿,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汹涌的波涛似乎暂时平息,沉淀为一种极为复杂、难以言喻的深邃。
他朝李韵红微微招了招手,声音比平时沙哑了许多:
“韵红,进来吧。”
李韵红连忙应声,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里面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场情感风暴的余温。
张老缓缓走回书桌后的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茶具,忽然用一种带着些许怀念和疲惫的语气说道:
“好久没喝过你泡的茶了。今天,给老头子我泡一杯吧。”
“哎,好,爸您稍等。”
李韵红立刻应道,这看似平常的要求却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她熟练地开始烧水、温杯、取茶,动作轻柔而专注,试图用这熟悉的流程来平复内心的波澜。
水沸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在李韵红准备冲泡第一道茶时,她听到坐在那里的公公,
仿佛不是在对她说话,而是在对着空气中无形的往事喃喃自语:
“七六年...那一年,乱啊。”
老人的声音低沉而缥缈,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痛,
“建明那孩子,性子像我,倔。他在德市,跟当地一个姑娘好了。我那时候,脑子僵,顾虑太多,
怕他年轻,在那样的环境下惹出祸事,怕...唉,总之,就是觉得不行,不合适。”
李韵红泡茶的手微微一顿,心提了起来。她知道,公公正在触碰那个在家里讳莫如深、
尘封了二十四年的禁忌话题——小叔子张建民的死。
“我连发三道电报,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逼他立刻、马上给我回京!”
张老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我必须让他回来,我以为我是为他好。我甚至没有耐心听他说完那边的情况,我就那么强硬地、不分青红皂白地...逼他。”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艰难地说道:
“建明那孩子...孝顺,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听了话,准备先赶到省城再坐火车回京的,
那天德市那边下暴雨,十年不遇的大暴雨,山路...山体滑坡了。拖拉机上一共八个人,连人带车...全都没了...”
尽管早已知道结局,但亲耳听到公公以如此沉痛悔恨的语气叙述出来,李韵红还是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那个年轻生命戛然而止的惨烈。她也终于明白,
为什么“德市”两个字对公公的冲击如此之大。水已经烧开,蒸汽顶得壶盖轻轻作响。
李韵红强压下心中的酸楚,开始专注地冲泡茶叶,清雅的茶香渐渐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一些空气中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