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账目,表面是经营皮货、药材,实则每季都有数笔来源不明的巨款,通过北河城十七家不同的钱庄洗白,最终汇入一个代号‘青山客’的户头。”
“而这位‘青山客’,经查实,正是宁王府长史妻弟名下的化名。”
柳晴晚指尖骤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原来如此!父亲竟早就是宁王的白手套!那些所谓的“私产”,根本就是宁王势力的暗账!
“更蹊跷的是,三年前,也就是先帝病重、朝局最微妙之时,有一批以修缮裕陵为名拨付的工料,在运抵平州后不翼而飞。
而同一时期,你父亲经手的账目中,恰好有一笔与失踪工料等值的款项,从‘青山客’账户流出,最终消失在漠北商路。”
他每说一句,柳晴晚的心就沉一分。父亲不仅替宁王洗钱,更可能参与了盗用皇陵工料!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何氏手里,极可能握着能证明这些往来最关键的证据。或是密账,或是信物。”
“所以王爷救下何氏,不仅是为了查清沉船案,更是要握住宁王这条致命的把柄。”
“不错。”萧衡负手而立,“但何氏惊惧过度,至今不肯交出关键证物。她只信柳家人。”
他凝视着柳晴晚:“现在你该明白,为何此行非你不可。要撬开何氏的嘴,拿到能扳倒宁王的铁证,需要的是柳家大小姐,而不是什么堪舆师。”
柳晴晚缓缓起身,衣袖在夜风中微动:“既然如此,我即可动身前往北河城。”
萧衡摇摇头,“不着急,本王明日去朝堂给你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走到案前,指尖在舆图上轻轻一点:“北河城的陈老太爷,三朝元老,刚过了头七。”
“钦天监那帮老狐狸,”萧衡唇角掠过冷笑,“正在为派谁去督建陵寝相互推诿。”
北河城去年大旱,今春又逢蝗灾,如今城中米价已涨至京畿三倍。
陈老太爷的陵寝规制却丝毫未减,石料要从三百里外的苍山开采,民夫要从饿殍遍野的灾民中征调。
他取出一卷文书推到她面前,“这是今早递上来的呈报,说陈公陵址犯煞,需要精通堪舆之人前去化解。”
“三日前,前往选址的钦天监丞被灾民围堵,官袍都被扯破了。现在监里都在传,这差事办好了不过得句褒奖,办砸了却要担上激起民变的罪名。”
“王爷是要我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既要安抚灾民,又要周全礼制,还要在各方势力间全身而退。这样的苦差,怪不得没人去。
“陈氏祖坟就在裕陵东侧十里。”萧衡指尖轻叩舆图。
“钦天监正使昨日在朝会上痛陈,门下两位灵台郎突发恶疾,监内实在无人可派。你若此时以客卿身份接手,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他取出一枚青铜令牌推向柳晴晚:“这是钦天监特制的堪舆令,持此令可在北河城调用三名当地向导。陈家人此刻正为陵址犯煞之事焦头烂额,你去了他们只会感激。”
他忽然压低声音:“更重要的是,陈家送葬队伍三日前在裕陵附近遭遇山崩,发现了一些……不该出现在皇陵周边的西域火药。”
这些棘手的事混在一起,反倒成了最好的遮掩。
平州沉船,北河城却是漕运总衙所在。所有经平州转运的货物,都要在北河城码头核验通关。
柳晴晚以堪舆师身份前去,正好可以借勘察水路风骨为由,调阅漕运衙门的档案。
萧衡交代完正事,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猫儿身上。
那小狸奴正用脑袋蹭着柳晴晚的手腕,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这猫儿,瞧着温顺,爪牙却利。”
他伸手,指尖在猫儿下颌轻挠,猫儿舒服地眯起眼,却仍警惕地竖着耳朵。
“野性未驯,留在身边,不怕反受其害?”
柳晴晚抚着猫儿柔软的背毛,感觉到小家伙在她掌心下放松了身体。
“王爷也说了,它爪牙利。利爪对外,便是护卫。”
“既是护卫,自然要好生养着。”
萧衡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却莫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
“既决定要养,规矩不可废。按《狸奴聘礼》所载,聘猫需备盐、糖、豆、鱼,用柳条串了,方算礼成。”
他顿了顿,看着她,“你可要补个聘礼?”
柳晴晚微微一怔。
她自然知道民间有聘猫的古礼,却没想到萧衡会在此刻提起。
她和师父在道观里养的猫都是随便喂喂吃食,可能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它们影子。
她尚未回答,萧衡已站起身,仿佛刚才那句只是随口一提。
“三日后出发,你好生准备。”言罢,转身便往月门走去。
走到门边,他脚步微顿,侧首留下一句:“盐糖之物,本王稍后差人送来。”
身影随即没入月色,留下柳晴晚抱着猫儿,看着空荡荡的月门发愣。
怀中的猫儿“咪呜”一声,舔了舔她的手指。
次日清晨,钦天监的任命文书便送到了柳府。柳晴晚收拾妥当,抱着猫儿登上马车时,天际才刚泛起鱼肚白。
马车行至城门处,却被人拦下了。
徐佳慧一身鹅黄衣裳,带着几个家仆立在官道中央,骄纵依旧,眼神却复杂。
她挥退左右,独自走到马车窗前。
“柳晴晚,”她扬着下巴,语气仍是那股熟悉的傲慢,“别以为你去了西林,本小姐就会感激你。”
柳晴晚掀开车帘,静待她的下文。
徐佳慧别开脸,声音低了几分:“北河城那地方,入了冬能冻掉耳朵。我舅舅在那边驻防过,说腊月里吐口唾沫都能立刻结成冰。”
她突然塞进来一个包袱,“带着!”
柳晴晚打开一看,是件做工极精致的银狐裘。
“徐小姐这是舍不得我死?”
“谁舍不得了,我巴不得你死了萧衡哥哥就是我的了。”
徐佳慧急急补充,耳根微红,“只是你若是冻死了,外人岂不要说我徐家忘恩负义?”
她退后两步,声音忽然轻了:“那差事……我爹说是个火坑。你……别死在那儿了。”
说完不等柳晴晚回应,转身离去。
今日她好不容易才从那寺庙里逃出来,她可不想再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
看都看不懂,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柳晴晚抱着温软的狐裘,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娇纵背影,忽然觉得这位丞相千金,倒也并非全然可恶。
怀里的猫儿探出头来,对着狐裘嗅了嗅。
“看来,”柳晴晚轻抚猫儿,唇角微弯,“这京城里,不想我死的人,倒比想象中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