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垂于袍袖下的掌中凝起淡淡的白气,且滚雪球似的越胀越大,周遭空气都跟着泛起冷冽的波动。
在文臣们所在的位置,正看得真切,他们惊得眼皮直跳,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悄没声儿地往后缩——苍狼族上过战场的男儿都曾见识过,这位看似病弱的王爷,在战场上从无败绩,所过之处,尽是残肢断臂。
此刻,因苏琅嬛的小身体挡住了肃王真气凝聚的手,乌恩那颜全然不知自己死到临头……
他得意的嘴角噙着嘲讽的冷笑,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肃王和苏琅嬛,仿佛已看见这两人被剁成肉泥的模样。
然而他抬起准备下杀令的手,却迟迟没落下——
苏琅嬛这小丫头刚才一番话,如同把他架在了烤羊肉的炭炉上。
此刻杀肃王和这羸弱小丫头,大胤将士必倾巢而来!
大胤诸城的守将,都是大胤先帝带出来的,与肃王皆是有同袍之谊,更别说,有些曾效命于他麾下。
而他乌恩那颜心爱的哈敦,又是肃王和亲而来的妹妹,他杀了肃王,哈敦与他再不可能重归于好。
若不杀他们,他又实在受不了这种被炙烤、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滋味儿……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宇文暄霖,你手上沾满我揽月部勇士的鲜血,你休想用这小丫头来羞辱我苍狼勇士的尊严!”
乌恩喉结滚得像吞了石头,吼声里带着狼嗥般的戾气,激发了揽月部武将的杀气,也是给自己壮胆。
他盯着肃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究还是咬了牙——
帐内所有武将的肌肉瞬间绷紧,眼里的凶光恨不得把空气都烧穿,只待那颜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去将肃王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这苍老尖利的女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如草原天穹之上雄鹰的长啸,骤然撕裂帐内凝滞的杀气。
大帐厚重的毡帘被猛地掀开,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呼啸而入,拂起所有人厚重的衣袍。
一名鬓发如霜的老妇人,被两名壮实婢女扶着闯进来。
她脚步颤巍巍,脊背却努力挺得笔直,一身深色锦袍衬得病容枯槁,枯瘦的身子像株经霜的老松,脸上沟壑纵横,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锐利如鹰,眼底燃烧着熊熊怒火,直直射向主位上的乌恩!
“额吉(母亲)?!”
乌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凶戾“唰”地褪成惊愕,慌忙起身躬身,“额吉,您身子不好,该躺着歇着,这儿有儿臣……”
老妇人恨铁不成钢的白了他一眼,她的目光急切地在肃王身边搜寻,最终死死锁定在那个小小的、粉雕玉琢却异常镇定的女童——苏琅嬛身上。
“方才可是你说话?”
苏琅嬛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脆生生应道:“没错,是我!”
“说得好!”老妇人忽然笑了,皱纹里都漾着赞许,“战乱四起,最遭殃的便是老弱妇孺。这些畜牲,赢了喝酒吃肉玩女人,输了就哭爹喊娘嚷嚷报仇,与恶鬼无异!他们愚蠢,不懂你的苦心。”
老妇人说着,凌厉的目光淬了毒,鄙夷瞥向那群武将和乌恩那颜。
苏琅嬛忍不住疑惑抬头看肃王,心里禁不住犯嘀咕:这揽月部竟然藏着个如此睿智的女人么?她若是当那颜,乌恩连提鞋都不配。
肃王忙压着声音催促,“嬛儿快行礼,这位是乌恩那颜的生母,论身份,堪比咱们大胤的老王妃。”
乌恩见小丫头毕恭毕敬地跪拜自己的母亲,摆手示意武将们收起武器,可眼角余光瞥见苏琅嬛行礼弯腰时,露出的——肃王袖中那团白气正隐隐发亮。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冒了身冷汗!母亲这一闯,竟是救了他的命?
当年他头回上战场,亲眼见肃王单掌劈碎了三名悍勇的狼卫,那些碎肉混着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目。他当时吓得腿肚子转筋,哪想到今日自己也离鬼门关这么近?下意识摸了把额头,满手都是冷汗。
老夫人慈和地亲手扶起苏琅嬛,“听闻大胤永安城苏老太爷曾赠予肃王千亩良田,还管收管送。你可是那苏老太爷的孙女?”
“正是。”苏琅嬛疑惑地眨了眨眸子:“老夫人竟认得我家祖父?”
“何止认得……”
老妇人双目氤氲泪花,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托住苏琅嬛的小脸儿,仔细回想恩人的尊容。
“你这小嘴儿厉害的丫头,竟是恩人的后人呀!苍狼神保佑!让我有生之年,得见恩人后人为我揽月部送来和平!”说着,她竟虔诚地朝着大帐穹顶一拜。
肃王心中一动,这才收敛了掌中的真气。他如此深入敌营,可不是莽撞行事。
他来之前就打算好,乌恩若答应合盟,便签订十年。若他们动武,他便一掌除掉乌恩那颜,再杀这些武将,好带琅嬛脱身,也能给儿子的未来铲除一大威胁。
眼下,被这老妪打断,他只能按捺急迫。“老夫人,也与本王一样,曾受过苏老太爷大恩?”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老妇人浑浊的眼中滚下两行泪,她看着苏琅嬛,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她的手却伸向了王座上的儿子,“你这孽子,赶紧过来!”
乌恩那颜颠儿颠儿地小跑过来,搀扶着他额吉的手肘,“额吉,您说,儿子听着呢!”
“当年我生你时,被你父亲的侍妾们算计,流落在外,遭遇追杀,还赶上难产,险些一尸两命,恰逢苏家商队去西域采买玉石归来发现我……
当时,你我母子命悬一线,是苏老太爷帮忙除掉那些杀手,用了他妻子难产时的法子,扭转胎位,为你顺利接生——没有苏家老太爷,就没有你我的今日!”
老妇人抹了把泪,声音也洪亮起来,“当时我们穷苦,苏老太爷给了我们好几块价值连城的玉石,这才有了足以和王庭抗衡的揽月部!”
苏琅嬛瞠目结舌,忽然无法面对肃王。
这老太婆几个意思呀?这样绕来绕去,不就是让肃王憎恨祖父、憎恨苏家吗?
这分明是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