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夏兵锋何时转向关中,谁也不知!若不趁此刻全力备战,加固城防,我西安府,殿下您这秦王府,不过是步肃王后尘!
届时,玉石俱焚,您守着那些金银粮米,又有何用?《左传》有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诗经》亦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如今贼寇当前,正是殿下与朝廷、与陕西军民同心戮力之时,殿下何故吝啬至此?难道要坐视太祖皇帝传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秦王朱谊漶被郑崇俭这突如其来的激烈言辞吓了一跳,他身为大明王爷,何曾被一个臣子如此当面斥责?脸上顿时挂不住,涨得通红,也怒道:
“郑崇俭!你放肆!本王说了没钱就是没钱!就算要出,也只能象征性地出一些,全了朝廷体面便是!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郑崇俭看着眼前这位肥头大耳、只顾着自家库房的藩王,一股彻底的凉意和失望涌上心头。
他没想到,事已至此,身为大明藩王,竟然依旧如此鼠目寸光,吝啬忘义!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为这个江河日下的王朝感到悲哀。
他后退一步,脸上的恭敬之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冷笑一声,语气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和威胁:“好,好!
既然殿下执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明日,臣便会将此次守城捐输的明细张榜公布于西安几大城门!
其上会详细列明城内各位士绅乡贤所捐数额,当然,也会清清楚楚地写明——大明秦王殿下,为国捐银……几何!捐粮……几石!
届时,西安满城军民,前线戍守的将士,都会看得明明白白!至于民心如何,军心如何,呵呵,臣一个区区左布政使,无能无力,也不在乎了!”
他目光直视着瞬间脸色大变的秦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既然身为大明亲王,自己都不在乎这朱家江山,臣又何必在此徒劳奔走,做那亡国的忠臣?告辞!”
说罢,郑崇俭转身便要拂袖而去。
“且慢!郑大人!留步!”朱谊漶这下彻底慌了神,他万万没想到郑崇俭竟然敢如此撕破脸皮,要用这种方式将他架在火上烤!
一旦那捐输榜单公布出去,上面写着他秦王只捐了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甚至可能是空白,那他必将成为全城乃至天下的笑柄!
更要命的是,若让前线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士卒知道,他们拼死保护的藩王竟然如此吝啬,军心顷刻间就会瓦解!
他虽然深居王府,但也隐约知道朝廷官军对上那个所谓的伪夏胜算不高,若再无军心,西安城必破无疑!
到时候,他怎么办?像蜀王一样身死?他舍不得这富贵,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很大概率就是被俘,然后……他不敢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对钱财的吝惜,他连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上前拉住郑崇俭的衣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尴尬甚至带着讨好的笑容:
“郑……郑大人息怒!是本王……是本王一时糊涂,考虑不周!郑大人一心为国,劳苦功高,本王岂能拖后腿?
守城之事,关乎社稷,关乎满城百姓,本王身为宗室,责无旁贷!该出多少,郑大人你说个数!本王一定尽力筹措!
只求郑大人务必竭尽全力,守住西安!万万不能让贼寇踏入关中一步!”
郑崇俭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的秦王,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悲凉和鄙夷。
他报出了一个早已计算好的数字,这个数字对于秦王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轻易就能拿出来!
朱谊漶一听,脸上肥肉猛地抽搐了几下,眼中闪过强烈的心痛,支支吾吾地道:“这……郑大人,这个数目是否……是否过于巨大了?
本王……本王一时恐怕也难以凑齐啊,你看……能否减去三成?不,减去两成!本王一定尽快将剩余的银粮送至巡抚衙门!”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讨价还价!郑崇俭看着秦王那副守财奴的嘴脸,连生气都觉得无力了。
他懒得再与之纠缠,知道这恐怕已是对方的极限,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依殿下所言。
但请殿下务必在三日内,将承诺的钱粮如数交付,且必须是上好粮米,足色纹银!军中等着急用!”
“一定!一定!”秦王连忙保证,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
郑崇俭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秦王府,走在回衙门的路上,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临洮府的守军会毫不犹豫地绑了知府开门迎降,为何大明的江山会败落到如此地步。
连高高在上的藩王都是这般德行,还能指望那些饥寒交迫的底层士卒为谁卖命呢?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对大明王朝的失望,彻底笼罩了他。
就在西安城的郑崇俭为筹措守城钱粮而与秦王艰难周旋的同时,数百里之外的兰州城,已然被一片肃杀的气氛所笼罩。
甘肃巡抚练国事风尘仆仆地站在兰州城的城楼上,面色凝重地望着远方。
他是在得知夏军兵出阶州,出现于洮州境内的消息后,便火速从驻地赶往前线意图督战的。
然而,他人还未到洮州,就接到了洮州府城已被轻易攻破的噩耗。
他不知道伪夏接下来的动向,但他知道兰州城内,还住着大明的肃王!因此他不得不调转方向,星夜兼程赶往兰州。
行至半路,他才知得知临洮府也被伪夏拿下,大夏兵锋直指兰州。
庆幸的是,他抵达兰州时,甘肃总兵杨嘉谟已经先一步率其麾下五千营兵进驻布防。
两人来不及寒暄,立刻着手布置城防,并紧急征调周边所有能联系上的卫所兵火速向兰州集结。
然而,那些卫所兵能有多少战斗力,两人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