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明军阵前。
尤世威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声音低沉地对身旁的曹变蛟叹道:
“曹将军,若非洪督师高瞻远瞩,在此再布下一道锁链,今日怕真要功亏一篑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只是……若非圣上……”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非崇祯皇帝严旨催逼,步步紧营,稳扎稳打,将贼寇彻底困死在网中,待其粮尽自乱,何须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年轻的曹变蛟可没有尤世威那么多顾虑,也带着浓重的不忿,闻言立刻接口,声音清亮却带着压抑的怒火:
“尤老将军说的是!若不是朝廷催命般限时两月,督师何须行此险招?
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把这群山贼困在吕梁山里,耗也能耗死他们!
待到他们粮草断绝,军心涣散,我军再四面合围,犁庭扫穴,岂非事半功倍?
何须像现在这般,用将士们的血肉去填这无底洞,在此血战!”
这番话,道出了尤世威心中的隐痛,也说出了前线许多将领敢怒不敢言的心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对未来的忧虑。
然而,军令如山,贼寇已至!
“罢了!”尤世威望了一眼已冲入谷地、距离己方阵列不过数百步的汹涌人潮,猛地一挥手,:“传令!全军戒备!
火器营预备!长枪手、刀盾手结阵!弓弩手仰角!今日,绝不能让一个流寇从此谷口踏出去!”
“遵令!”传令兵飞奔而去。
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已经冲到了谷口相对开阔的地带。
前方,明军严整的阵型如同铜墙铁壁,清晰地映入眼帘。
阵型中央,尤世威的步卒难以撼动,加上两侧居高临下的弓弩火铳……
而步卒后侧曹变蛟的骑兵是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准备落下收割,这是标准的绝杀口袋!
“好狠的阵势!”王自用心头一凛。
“不能停!不能散!”张献忠嘶吼着,“骑兵在等我们乱!一乱,就完了!必须一鼓作气冲进步兵阵里,跟他们搅在一起!让骑兵冲不起来!”
“对!集中力量,撞开盾墙!”高迎祥立刻明白了张献忠的意图。
“老营死士!跟我上!撞开一条血路!”
王自用当机立断,召集身边最悍勇、装备相对最好的老营精锐,组成敢死锥形阵,目标直指尤世威步卒方阵的核心!
“罗当家,你带弓箭手,压制两侧高地的弓弩火铳!能压多少压多少!”王自用又对罗汝才吼道。
“明白!”罗汝才阴沉着脸,立刻指挥还能集结的弓箭手,向两侧高地抛射箭雨,试图干扰明军的远程打击。
“杀——!”没有更多的时间布置了!在首领们的带领下,数万义军狠狠地撞向了明军的防线!
最惨烈的接触点,正是王自用、张献忠、高迎祥亲自率领的老营敢死队与尤世威步卒刀盾长枪阵的交锋处!
“顶住!长枪!刺!”
“盾牌!给老子顶死了!”
明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巨大的盾牌承受着义军士兵用身体、用简陋木盾、甚至用同伴尸体发起的疯狂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
“撞开它!用命填!”张献忠状若疯虎,他根本不避长矛,只是用臂膀上的护甲硬格开刺向要害的枪尖,手中大刀狂舞。
高迎祥则指挥着另一股力量,试图从侧面薄弱处打开缺口。
他身先士卒,刀法大开大合,每一刀都势大力沉,试图劈开盾阵。
义军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赴后继地涌向盾墙的缝隙,用血肉之躯去消耗明军的体力和阵型。
王自用居中指挥,不断调集后续力量冲击同一个点,试图以点破面。
他身边的老营精锐,装备着缴获的少量铠甲和较好的武器,战斗力远超普通流民,他们的冲击给明军的防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盾墙在局部开始出现松动和凹陷。
与此同时,罗汝才指挥的弓箭手也在拼命压制,虽然箭矢稀疏,准头也差。
但仰射的箭雨还是给两侧高地上的明军弓弩手和火铳手造成了一些混乱和伤亡,延缓了他们的射击节奏。
然而,明军的反击更加致命!
两侧高地上,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覆盖了冲击步兵阵的义军后续部队!
更致命的是那一排排火铳的轰鸣!白烟腾起,铅弹如雨点般泼洒下来!正在冲锋的义军士兵如同割麦子般成片倒下!
没有甲胄防护的身体在铅弹面前脆弱不堪,中弹者非死即重伤,凄厉的哀嚎瞬间盖过了喊杀声!
就在义军主力被尤世威的步兵方阵和两侧的远程火力死死咬住,冲击势头为之一滞,阵型不可避免开始混乱的刹那——
“骑兵!冲锋!凿穿他们!” 曹变蛟眼中精光爆射,等待已久的战机终于出现!
曹变蛟一马当先,目标直指义军因冲击受挫而略显脱节、最为混乱的中段!
钢铁洪流,以无可匹敌的威势,狠狠地撞入了义军密集的人群之中!
长枪突刺,马刀劈砍,铁蹄践踏!恐怖的冲击力瞬间将接触点的义军士兵撞得筋断骨折,血肉横飞!
骑兵冲锋所过之处,硬生生在混乱的义军阵中犁开了一条血胡同!
骑兵的冲锋,瞬间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义军的阵型被拦腰斩断,冲击尤世威步兵阵的势头被彻底打乱!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不要乱!结阵!结圆阵挡住骑兵!”王自用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顶住!向步兵靠拢!靠过去!”高迎祥也拼命收拢被冲散的部众。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绞杀阶段!
尤世威的步兵方阵如同磐石,承受着义军一波又一波绝望的冲击,长枪不断刺出收回,带起一溜溜血线,盾牌上沾满了血肉碎末,刀盾手则凶狠地劈砍着任何靠近的敌人。
曹变蛟的骑兵在第一次凿穿后,迅速调整方向,再次集结冲锋。
两侧高地上的弓弩火铳,则持续不断地向拥挤在谷地中央的义军人群倾泻着死亡。
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等首领,早已浑身浴血。
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左冲右突,竭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阵线,指挥着残部向尤世威的步兵阵发起一次又一次徒劳却又决绝的冲击。
每一次冲击,都在明军坚固的防线和密集的箭矢火铳下,留下更多的尸体。
谷口,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的血肉磨盘。数万人在此舍命相搏,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在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