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州陷落的消息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秦良玉和满大壮的心头,两人在临时扎下的营寨中面面相觑。
“竟…竟如此之快?!”满大壮这位湖广参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简州城,虽非雄关,可…可那也是千余人据守的城池啊!竟连一日…不,连半日都撑不到?”
秦良玉比满大壮更清楚问题的根源——王致中的昏聩分兵和延误,才是简州脆败的关键!但此刻,指责已于事无补。
“祥麟所部已在简州外围停下,进退维谷,王抚台…必须立刻知道这里的情况,并做出决断!”
她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全军,原地扎营,严密戒备!多派精干斥候,务必探清简州贼军详细动向!
同时,立刻六百里加急,将此间情形及祥麟军报,火速呈送成都巡抚衙门!”
命令迅速传达,营地内气氛凝重,士兵们默默加固着营寨,不久,马祥麟派出的第二波斥候也返回了,带来了更令人心沉的消息:
“禀总兵、满参将!少将军所部斥候抵近简州观察,贼人正驱使降卒、民夫,日夜不停,大举加高加固城墙守军人数众多,戒备森严!
护城河也在疏浚拓宽!整个简州城,正被贼人飞快地打造成一座铁桶般的堡垒!”
“加高城墙…疏浚护城河…”满大壮倒吸一口凉气,“张贼好快的手脚!这是摆明了要以简州为跳板,死钉在成都门口了!”
秦良玉在地图与斥候回报间反复权衡,强攻?念头只在脑中一闪便被彻底否决。
疲惫之师仰攻士气正盛、且依托坚城的敌军,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祥麟所部连续赶路,已成疲兵;
自己与满大壮带来的主力,同样士气受挫。
“不能等了!”秦良玉猛地起身,“满参将,点齐亲卫,随我亲自走一趟!我要亲眼看看,这简州城,如今变成了何等模样!”
十四日清晨,秦良玉、满大壮带着数十名精锐亲兵,换上便装,悄无声息地潜行至距离简州城数里外的一处高地——龙泉山余脉的一处无名山头。
此地视野开阔,足以俯瞰整个简州城及周边地形。
当雾气渐渐散去,眼前的情景让这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禁瞳孔收缩,心头剧震!
此前那座低矮、残破的简州城,已然面目全非!原本不到两丈的城墙,肉眼可见地被加高了至少三尺!
城墙上新砌的砖石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灰白,与旧墙形成鲜明对比。
城头之上,原本稀疏的垛口处,如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火炮!如同狰狞的獠牙。
更触目惊心的是城墙外那道原本几乎淤塞的护城河!此刻竟被拓宽加深了数尺,浑浊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河岸被修葺得陡峭笔直。
河外新挖的拒马沟、布置的鹿砦,更是将简州城包裹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刺猬。
城头上,一面面黑色的张字大旗在风中招展,旗下是盔甲鲜明、刀枪林立的士兵。
他们或巡逻警戒,或监督着城下仍在挥汗如雨、运送土石木料的民夫和俘虏。粗略估算,总数在八千人以上!
“嘶…”满大壮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干涩,“这…这哪里还是简州?分明是座要塞!好大的手笔!好狠的心肠!这才几天功夫?”
秦良玉沉默着,目光扫过每一处新修的工事,没有破绽!或者说,以她手中现有的兵力,根本找不到可以攻破的破绽!
对方占据了绝对的地利,拥有旺盛的士气,更在争分夺秒地强化防御。
强攻?那是拿一万多将士的性命去填这无底洞!
“王抚台…误国啊!”秦良玉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悲愤和无力。
若非他愚蠢的命令,此刻坐镇简州、加固城防的,本该是大明的白杆兵!如今,一切都颠倒了。
“秦帅…事已至此…”满大壮看着秦良玉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该如何是好?”
“传令兵!”她声音低沉,“速回大营!传令祥麟所部及我部所有兵马,即刻拔营!放弃一切无谓动作,全军…撤回成都!”
“撤回成都?”满大壮一怔。
“对!撤回成都!”秦良玉斩钉截铁,目光再次投向那座正在迅速长高长壮的简州城。
“此地已成死地!强攻徒耗兵力,毫无意义!成都,才是最后的堡垒!
收缩兵力,依托省城高墙深池,尚有固守待援一线之机!若再分兵浪战于此,则成都、援军,皆不可保!”
命令迅速传达,当日下午,在简州城头张家军冷漠的注视下,秦良玉、满大壮以及马祥麟率领的混合援军,无声而迅速地撤离了这片土地,向着西北方向的成都退去。
八月十五日,成都巡抚衙门。
王致中枯坐在太师椅中,形容愈发枯槁。
他面前摊着两份军报:一份是秦良玉加急送回的“简州已陷,城防加固,我军无法进驻,已撤回成都”的奏报;
另一份,则是他刚刚亲笔写就、同意秦良玉相机决断,便宜行事的授权手令。
他看着自己在第二份军报上留下的颤抖笔迹,心中充满了苦涩、懊悔和一种迟来的、近乎绝望的清醒。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稳妥的分兵策略,是如何一步步葬送了简州,也几乎葬送了这支宝贵的援军。
秦良玉是对的,可惜…太晚了。
八月十六日,巡抚衙门。
当秦良玉再次踏入那间熟悉又压抑的书房时,王致中几乎是踉跄着迎了上来,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秦…秦总兵…满参将…一路…辛苦了…”
秦良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只是抱了抱拳,声音听不出喜怒:“抚台,末将无能,未能保住简州。
贼人已据坚城,我军强攻无益,只得回守成都,以图后计。” 她刻意省略了所有指责,此刻,争吵已无意义。
王致中连连摆手,:“不怪总兵!是本抚…本抚虑事不周,误了军机!如今…如今这成都城防,全赖总兵与满参将了!
该当如何布防,如何守城,全凭二位做主!本抚绝不再掣肘!” 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那份授权手令递了过去。
秦良玉接过手令,看着上面那行“相机决断,便宜行事”的字样,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感到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