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家中门可罗雀的凄凉,想起儿子病重时自己的无助绝望…如果父亲真死了,这一切只会百倍千倍地降临在他们头上!
“我…”张继宗喉头哽咽,满腔的愤怒、委屈、信念崩塌的痛苦,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迷茫与疲惫的叹息。
他颓然跌坐在床沿,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李氏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张继宗卧房内,李氏的温言劝慰与残酷的现实剖析,让张继宗心中的坚冰剧烈动摇,陷入了痛苦的沉默。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继宗,渔儿,睡下了吗?”门外传来王氏温和的声音。
李氏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角,快步上前打开房门:“母亲,还没呢。您快请进。”
王氏走了进来,烛光映照着她略显疲惫但依旧端庄的面容,她看了一眼垂首坐在床沿、神情复杂的儿子,又看了看儿媳,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张继宗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
王氏摆摆手,没有坐下,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语气平静:“继宗,你也成家立业了,是大人了。
你有你的想法,你的道理,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像管束孩童一样去强扭你,硬要你认同些什么。”
张继宗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母亲,我…”
王氏打断了他,“我来,不是为了教训你,也不是要你立刻改变什么,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
你好好想想,你父亲做这一切,他殚精竭虑…究竟是为了谁?是为了他自己能苟且偷安?还是为了我们张家这满门上下,为了你,为了渔儿,为了我那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小孙孙?”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却字字敲在张继宗心上:
“明日午时,夏王在蜀香阁设宴,专为我们一家人接风,这是天大的体面!是夏王念着你父亲的功劳。
继宗,你心里有气,有结,当母亲的明白,但明日那场宴席,你给我记住了!收起你的脸色,管好你的嘴巴!那是夏王的宴请!
你父亲的脸面、我们张家的体面,都在你的一举一动上!你若是让你父亲在夏王面前难堪,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那你就是在往他心口上插刀子!往我们全家脸上抹黑!明白吗?”
她的话没有疾言厉色,却带着一个母亲不容置疑的威严,张继宗脸色变幻,最终在母亲威严的目光下,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儿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王氏神色稍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们也乏了,早些歇息吧,养足精神,明日莫要失了礼数!”
“是,母亲。”李氏恭敬应道。
“母亲慢走。”张继宗也起身相送。
“不必送了,歇着吧。”王氏摆摆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卧室内重归寂静,李氏看着依旧沉默的丈夫,轻轻叹了口气,靠在他身边,默默地陪伴着。
张继宗望着跳动的烛火,心中翻江倒海,母亲的警告、妻子的剖析、残酷的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他一夜无眠。
翌日,辰时末(约9点)。
张府门前,张家一行人已收拾妥当,张令一身簇新的深色常服,精神矍铄。
王氏与两位儿媳也精心装扮,端庄得体。
张继宗虽眼底带着青黑,但也强打精神,换上了体面的衣衫。
张继业则显得神清气爽,抱着大病初愈、穿戴一新的小侄儿。
一家人分乘几辆马车,在护卫簇拥下,向蜀香阁行去。
马车行至蜀香阁所在的主街,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喧嚣的人声便已传来。
待到近前,只见蜀香阁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外,沿着街道搭起的长长候客棚下,早已坐满了等待叫号的客人,伙计们穿梭其间,端茶倒水,忙得脚不沾地。
排队的人流几乎占满了半条街,场面极其火爆。
张继宗看着眼前这热闹非凡的景象,尤其是那望不到头的候客队伍,心中惊讶,为了缓和与父亲之间僵冷的气氛,他主动开口,“父亲,这家店…生意竟如此之好?简直门庭若市。”
张令顺着长子的目光看去,眼中也闪过一丝感慨,“是啊,此乃大王亲自督办开设的蜀香阁。
自开张以来,以其独特的川味佳肴、公道的价格和宾至如归的服务,名动成都,听说每日流水都在千两白银以上,利润颇丰。
因顾客盈门,应接不暇,楼面都加盖了好几层,可即便如此,”他指了指那长长的候客棚,“依旧日日排起长龙,为父虽早闻其名,奈何公务缠身,一直未能得空前来一尝。”
正说话间,马车已稳稳停在蜀香阁正门前,早已等候多时的王振武一身干练的戎装,快步从门内迎出,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抱拳行礼:
“张总兵!老夫人!诸位公子、夫人!可算把您们盼来了!”
张令携家眷下车还礼:“有劳王统领相候。”
王振武热情地侧身引路,“大王临时有些紧急军务需亲自处理,特命末将在此恭候诸位!大王交代了,请诸位先至顶层的雅间歇息品茗,他稍后便到!”
他一边引着众人穿过热闹非凡的一楼大堂,一边略带歉意地补充道:
“哦,对了,总兵大人,秦夫人今日也恰巧在阁中用膳,听闻您阖家前来,甚是欢喜,大王的意思是,若您不介意,稍后宴席可同席而坐,也显得热闹亲近些。”
张令闻言,心知这恰巧只怕也是大王安排,意在让家眷多接触大夏核心人物,消除隔阂。
他当即爽朗一笑:
“秦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张某仰慕已久!能与夫人同席,是我等荣幸,何来介意之说?王统领安排便是!”
“总兵大人豁达!”王振武笑着赞了一句,引着张家一行人,在众多食客目光注视下,穿过厅堂,上楼梯朝顶层雅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