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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的春天
许都城内,杨柳才刚抽出些许嫩黄的芽孢,料峭的寒风依旧盘旋在宫阙楼宇之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
丞相府深处,药味浓得几乎化不开,混杂着名贵熏香,也掩盖不住那源自生命本源逐渐衰朽的味道。曹操卧于榻上,形容比之去岁更加枯藁,眼窝深陷,面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灰。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清醒时眼神依旧锐利,但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
榻前,曹丕、曹植、曹彰等子嗣,以及司马懿、陈群、贾逵等心腹重臣屏息凝神,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御医束手无策的消息早已在核心圈子里传开,每个人心中都在盘算着未来。
“子桓……”曹操的声音微弱如游丝,目光投向长子曹丕。
曹丕立刻跪行至榻前,握住父亲冰冷的手,声音哽咽:“父相,儿臣在。”
“……内外诸事……汝……当勉之……”曹操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司马仲达……陈长文……可……倚重……”
“儿臣明白!儿臣定不负父相重托!”曹丕伏地,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曹操的目光又缓缓扫过曹植、曹彰,最终疲惫地闭上。兄弟几人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避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竞争与猜忌。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惊慌失措地闯入,不顾礼仪地跪地急报:“丞相!八百里加急!汉中……汉中刘备,以诸葛亮为军师,魏延为先锋,兵出斜谷,声称要……要复夺长安!”
消息如同惊雷,在沉闷的室内炸响。曹丕猛地抬头,曹植脸色煞白,曹彰则握紧了拳头。就连一直低眉顺目的司马懿,眼角也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曹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蜡黄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他竟挣扎着想要坐起,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那是属于枭雄的不甘与愤怒。
“刘……备……葛……亮……”他死死抓住曹丕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西……西线……重……于……江……东……”
话音未落,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曹操身体剧烈颤抖,最终瘫软下去,再度陷入昏迷,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父相!”
“丞相!”
室内顿时乱作一团。御医慌忙上前施救。曹丕站起身,看着混乱的场面,又看向榻上气息奄奄的父亲,再想到西线骤然升级的战事,一股巨大的压力与……隐隐的兴奋,交织在他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丞相需要静养!西线军情,由司马懿、陈群即刻拟订应对之策,报我决断!其余人等,各安其职,不得慌乱!”
这一刻,曹丕开始真正行使起继承人的权力。北地的天,要变了。
许都的惊变与汉中的烽火,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天下。建业城,自然也收到了风声。
镇南大将军府内,陈暮与庞统、徐元、陆逊紧急商议。
“曹操病危,刘备出兵汉中!”庞统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主公,此乃天赐良机!曹操自顾不暇,内部权力交接必然动荡,我军当有所作为!”
徐元相对谨慎:“消息确凿否?曹操奸雄,是否会又是诈病诱敌之计?且刘备选择此时出兵,时机拿捏得如此之准,恐怕……也与那位观风使带回的消息有关。”他意指江东展示的实力,可能让诸葛亮判断曹操命不久矣,且无力东顾,故而放心北伐。
陆逊分析道:“无论曹操是真病假病,西线战事一起,其战略重心必然西移。此确是我江东北上之良机。然,也需防备曹操临终前,行险一搏,或曹丕为立威而贸然动兵。”
陈暮沉吟不语,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汉中移到许都,再移到江淮。局势瞬息万变,机会与风险并存。
“消息来源多方印证,曹操病重应属实。”陈暮最终开口,目光锐利,“但其经营北方多年,根基深厚,曹丕亦非庸碌之辈,短期内不致崩盘。刘备出兵,意在牵制,亦想火中取栗。”
他做出决断:
“第一,命暗卫加大力度,渗透许都、邺城,严密监视曹魏权力交接过程,尤其是曹丕、曹植之争,以及军中大将动向。”
“第二,西线,告知子龙,加强戒备,谨防曹仁狗急跳墙,或刘备声东击西。但原则上,依旧固守,不主动卷入。”
“第三,东方,黄老将军、邓艾,江北骚扰力度可再加强!目标可适当提升,攻击其粮道、小型军镇,甚至可尝试拔除一二孤立据点!我们要让曹丕知道,他父亲留下的摊子,东边也很烫手!”
“第四,水军文聘部,进入最高战备,随时准备应对广陵陈登或合肥张辽的可能异动。”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此乃关键时刻,我等需如履薄冰,亦需敢于亮剑。江北行动,以‘快、准、狠’为要,打了就走,不断放血,使其东西难以兼顾!”
“诺!”
黄忠接到建业命令时,正在校场检验一批新运抵的神臂弩。听完信使传达的指令,老将军抚摸着弩臂,眼中精光大盛。
“曹操老儿也有今天!”他冷哼一声,随即下令,“击鼓聚将!”
很快,邓艾、全琮以及各部将领齐聚都督府。
“诸位,许都变天,刘备北伐,主公令我等,加大力度,给江北点颜色看看!”黄忠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战意,“往日是小打小闹,从现在起,要让他陈登,睡不着觉!”
邓艾立刻上前:“老将军,末将已选定三处目标。其一,广陵郡陵亭驿,乃其南北粮草中转之一,守军约三百;其二,九江郡历阳以北之‘石涧营’,为其新设之前哨,驻军五百,威胁我牛渚侧翼;其三,射阳湖‘将作营’外围哨垒,毁其物料,挫其锐气!”
“好!”黄忠赞许地点头,“士载谋划甚妥。此三处目标,大小适中,位置关键。便由你部精锐,分头行动。记住主公吩咐,快、准、狠!一击即走,绝不恋战!老夫亲率水军,于江上策应,掩护尔等撤退!”
“末将领命!”邓艾抱拳,眼中燃起火焰。这是检验“砺剑”成果的绝佳机会。
是夜,数支精锐小队,借着夜色掩护,分别乘快船渡江,如同利剑出鞘,悄无声息地刺向预定目标。江北的夜空下,杀机四伏。
陈登几乎在同时收到了许都的噩耗和江东加剧骚扰的军报。
他坐在太守府中,面色凝重如铁。丞相病危,世子未稳,西线告急……每一个消息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心头。而江东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猛烈出击,时机之刁钻,令他感到一阵寒意。
“黄忠、邓艾……欺人太甚!”幕僚愤愤道。
陈登摆了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彼乃阳谋,正是看准我方此刻之困境。愤怒无用,需冷静应对。”
他迅速下令:
“即刻六百里加急,将江东动态及我方判断,禀报世子(曹丕)及朝廷。请朝廷速定西线方略,并明确江淮方向是战是和,或守到何种程度!”
“传令各城各寨,严守不出,遇敌袭则以弓弩拒之,不得轻易出城浪战,免中埋伏。”
“水军收缩防线,重点保障几处关键渡口和粮道安全,避免与文聘主力决战。”
“射阳湖将作营,加派重兵守护,江东此次,很可能就是冲着它来的!”
他的应对可谓沉稳老练,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避免被江东牵着鼻子走,同时将决策的压力上交给正在经历权力震荡的许都。
然而,战争的主动权,并不总在防守一方。
次日凌晨,石涧营遇袭的消息传来。邓艾亲自带队,以一部佯攻吸引注意,主力则从险峻处攀缘而上,突入营中。曹军仓促应战,死伤百余人,营垒被焚毁大半。待到附近援军赶到,邓艾早已带着人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一天,陵亭驿也燃起大火,囤积的部分粮草化为灰烬。
而针对射阳湖将作营的袭击虽然被击退,但也造成了工匠的恐慌和物料的损失。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陈登虽然守住了主要城池,但外围的据点和后勤却遭受了沉重打击。广陵郡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江东的“砺刃”行动,在曹操病危这个关键的节点上,取得了显着的成效。
建业,大将军府后院。
陈暮并没有像外界想象的那样忙于调兵遣将,反而在教导儿子陈砥练字。案上铺着白麻纸,陈砥小手紧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着“止戈为武”四个字,虽然稚嫩,却已初具骨架。
崔婉安静地坐在一旁缝补衣物,偶尔抬头看看父子二人,目光温柔。
“父亲,‘止戈为武’,是不是说,练武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不打仗?”陈砥写完,抬起头,眨着大眼睛问道。
陈暮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砥儿能想到这一层,很好。武力的强大,是为了守护,为了让你想保护的人不必经受战火。但前提是,你必须拥有足以让敌人不敢轻启战端的武力。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你用一生去体会。”
这时,庞统和徐元联袂而来,脸上带着振奋之色。
“主公,江北捷报!邓艾将军连破石涧营、陵亭驿,袭扰将作营,战果颇丰!陈登收缩防守,广陵震动!”庞统语速很快。
徐元补充道:“西线最新消息,诸葛亮大军出斜谷,与曹真、张合部对峙于五丈原。曹丕已紧急抽调荆北部分兵力西援。曹仁压力大增。”
陈暮放下手中的笔,神色平静,并无太多意外。
“知道了。告诉黄老将军和邓艾,见好就收,巩固战果,转入防御警戒。曹丕新立,内部未稳,西线吃紧,短期内应无力大举东犯。然,需防其铤而走险,或张辽自行出击。”
“另,回复子龙,西线压力减轻,但仍需谨慎,尤其注意刘备军动向。”
庞统和徐元领命而去。
陈暮重新将目光投向儿子,看着那四个尚且稚嫩的字,轻声道:“砥儿,你看,北地惊变,天下动荡。但只要我们自身足够强大,根基稳固,便能在这乱世中,岿然不动。”
他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许都的阴云,汉中的烽火,以及江淮的硝烟。
“止戈为武……谈何容易。”他心中默念,“在这之前,唯有握紧手中的剑,才能为自己,为身边的人,斩出一片安宁的天地。”
乱世的浪潮汹涌澎湃,而建业,如同中流砥柱,在陈暮的掌控下,正变得越来越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