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川水寨的规模比数月前又扩大了一圈,江面上新下水的船只数量明显增多。文聘站在新建的了望塔上,俯瞰着整个水寨,眉宇间虽仍带着惯有的沉稳,但眼底深处已多了一丝锐气。周峻船队的成功巡弋,如同给这支新生水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仲业将军,主公对水军进展十分满意。”庞统矮小的身影出现在文聘身后,声音依旧尖细,“然主公亦言,江东水师根基深厚,绝不会因一次示形便伤筋动骨。我水军欲成真正利刃,仍需苦练内功,尤在于‘新’与‘奇’。”
文聘转身,肃然道:“军师所言极是。末将近日正与工匠钻研,于船型、兵器之上,确有些许想法。”他引着庞统走下了望塔,来到一处戒备森严的船坞。
船坞内,一艘体型修长、形制奇特的海船正在做最后的舾装。它与常见的海鹘船不同,船首并非简单的尖削,而是如同鸟喙般向前突出一个包铁的尖锐撞角,两侧还各开了数个方形孔洞。
“此乃新设计的‘冲角舰’,”文聘指着那船介绍道,“船体更狭长,速度更快。首部包铁撞角,可在接舷战中直接撞击敌船水线部位,以期破舱进水。两侧孔洞,计划安装小型弩炮,并非用于远攻,而是在贴近敌船时,发射带倒钩的铁索钩拒,缠住敌船桅杆或船舷,使其难以脱离,便于我跳帮士卒接舷近战。”
庞统细眼放光,绕着船坞走了半圈,啧啧称奇:“弃楼船之高大,求速度与近战之利,专攻敌之薄弱!此思路甚好!若辅以悍勇之士,确可成江东那些习惯于弓弩对射、楼船压制的水师之噩梦。”
文聘点头:“此外,工匠还在尝试改进拍杆,使其更易操作,并试用猛火油(石油)作为火攻之物,封装于陶罐,以弩炮或投石机发射。只是此法险恶,易伤及自身,尚在谨慎试验阶段。”
“无妨,大胆去试!”庞统拍板,“所需钱粮物料,我会协调。主公要的,正是一支能与江东水师打法迥异,令其防不胜防的奇兵!”
文聘抱拳,信心更足:“末将必不负期望!”
桂阳郡的暗流,在韩当采取鲁肃建议的“拉拢打压”策略后,表面上似乎平息了一些。韩当亲自接见了几家颇有影响力的地方豪强,减免了部分赋税,并严厉处置了两家被查实与交州有勾结的小族,将其族产抄没,首级悬于城头。
血腥的震慑暂时压下了明面的骚动,但暗地里的怨气与联系并未断绝。
郴县李颙的坞堡内,夜色深沉。李颙与心腹家老对坐,脸色在油灯下阴晴不定。
“家主,韩当此举,不过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今日减免,明日或许加倍征发。那两家被灭门的,不过是倒霉撞上了刀口。”家老低声道。
李颙摩挲着怀中那几枚来自交州的金饼,沉声道:“我岂不知?只是如今韩当盯得紧,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交州那边……可有新消息?”
“有。前日有‘行商’暗中传来口信,言交州陈使君知晓我等处境,让我等暂且隐忍,保全自身为上。所需钱帛,仍会暗中支持。只待时机。”
李颙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只是隐忍么……这要忍到何时?”
“家主,小不忍则乱大谋。交州既然让我们等,想必自有其道理。如今看来,那陈使君并非鲁莽之辈,或真在等待一击必杀之机。”家老分析道。
李颙默默点头,将金饼小心收好。他知道,自己以及许多像他一样的人,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南方那个日渐强大的势力。韩当的高压,或许能暂时压制水面,却无法消除水下日益汹涌的暗流。
广信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来自许都的使者,议郎刘晔。刘晔此行,明面上的理由是奉天子诏,嘉奖交州牧陈暮安定南疆、教化蛮夷之功,并询问交州是否需要朝廷在剿抚山越等方面提供协助。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曹操的又一次试探和渗透。
州牧府正厅,陈暮以隆重的礼节接待了刘晔。双方依足礼数,气氛看似融洽。
“陈使君治交州不过数年,便能使瘴疠之地焕然一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实乃社稷之臣,陛下闻之,亦深感欣慰。”刘晔笑容可掬,言辞恳切。
陈暮谦逊道:“议郎过誉。暮本庸才,唯知尽忠王事,安抚地方而已。交州僻远,得蒙陛下挂念,暮感激涕零。”
一番毫无营养的客套后,刘晔话锋微转,似是无意间提起:“晔来时,闻听使君麾下有一支水军,甚是雄壮,曾巡弋至会稽外海,令江东震动。此实乃扬我大汉国威之举!只是……江东孙氏,毕竟名义上仍尊奉朝廷,如此是否稍显……急切了些?”
陈暮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和:“议郎有所不知。交州沿海,向有海寇肆虐,侵扰商旅百姓。暮组建水军,首要便是清剿海寇,保境安民。前次船队北上,亦是例行巡防,偶遇江东船只,并未冲突。若因此引起吴侯误会,实非暮之本意。暮之心,只在交州一隅,绝无他念。”
刘晔仔细观察着陈暮的神色,见他应对得体,滴水不漏,便知从此人口中难以套出什么实质内容,于是哈哈一笑,将话题岔开:“使君忠心可鉴,陛下自是知晓。如今北有曹丞相匡扶社稷,南有使君这等良牧镇守,实乃汉室之幸。”
接风宴后,刘晔被安排在驿馆歇息。但他并未安分,凭借其宗室身份和朝廷使者的光环,开始在广信城内“游览”,试图接触交州官员,了解《交州敕令》的推行细节以及交州真实的军政实力。
然而,他很快发现,交州的官吏口风极紧,对于涉及核心政务军事的问题,要么避而不答,要么以冠冕堂皇的官方辞令搪塞。城内的工坊、军营等重要区域,更是戒备森严,难以靠近。他所能看到的,只有表面上的秩序井然和蓬勃朝气,更深层的东西,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帷幕遮挡着。
“陈明远,其志不小,其治亦严啊……”刘晔在驿馆房间内,对着随行的副手感叹道,“观其气象,非偏安一隅之辈。主公所虑,不无道理。”
州牧府书房内,陈暮与庞统听着暗卫关于刘晔动向的汇报。
“这位刘子扬,倒是勤快。”庞统嗤笑一声,“可惜,我交州非是许都,由不得他四处打探。”
陈暮澹然道:“让他看。让他看到我交州法令严明,官吏勤勉,百姓安乐。让他看到表面的‘固’,却摸不清内里的‘锋’。如此,反而更能让曹操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对我用兵,至少,在解决孙权这个更直接的威胁之前,他会继续选择观望和挑拨。”
“主公深谙虚实之道。”庞统赞道,“如今我交州,外有文聘之水军渐成威胁,内有桓阶之暗桩潜伏待机,政通人和,府库渐丰。这块‘砥石’,已非昔日之粗坯,而是初具形态,坚不可摧,且暗藏锋芒。只待天下有变,便可猛然击出,石破天惊!”
陈暮走到窗前,望着广信城宁静的夜空,目光悠远:“不错。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打磨,让这块石头更硬,更利。让所有试图触碰它的人,都感到刺痛,甚至……崩断指甲!”
刘晔在广信盘桓数日,除了感受到交州蒸蒸日上的气象和严密的控制外,一无所获,最终只能带着满腹的疑虑和评估,返回许都复命。而他带回的消息,无疑会让曹操对南方的这个邻居,更加警惕。
交州,在各方势力的注视与算计下,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稳固地发展着,如同南海之滨一块沉默而坚硬的巨石,在潮起潮落中,岿然不动,默默积累着改变时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