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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瑁的覆灭,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了整个襄阳,其影响迅速向荆北三郡扩散。陈暮以雷霆手段,在曹操大军抵达前夜,悍然铲除了这颗盘踞荆襄数十年的毒瘤,其果决与狠辣,让所有观望者为之胆寒。
郡守府发出的安民告示与蔡瑁罪状檄文,很快贴满了襄阳大街小巷以及各县城门。私通外敌、蓄养死士、私藏军械、图谋不轨……一条条罪状清晰罗列,虽未附上全部证据细节,但“人赃并获”四字已足够震慑人心。公告明确“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有效地安抚了蔡氏庞大的外围势力和那些心怀忐忑的荆州降卒。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蔡瑁及其子蔡熏被秘密关押在郡府大牢最深处,由陈暮的亲卫与文聘挑选的可靠士卒共同看守,等待曹操的最终发落。蔡氏家族的核心成员虽未被立即株连,但已被严密监控,其庞大的田产、商铺、船队等产业,则在王粲的主持下,开始进行紧张的清算与接收。这无疑是一块巨大无比的肥肉,引得襄阳城内其他士族,如蒯家、黄家、庞家等,无不眼热心跳,却又因陈暮的雷霆手段而不敢轻易伸手,只能在暗中观望、算计,试图在新的权力格局中分得一杯羹。
文聘因在此事中立场坚定、行动得力,更受陈暮倚重,不仅彻底掌握了水军的实际控制权,陈暮更表奏其暂领水军督护一职,权责几乎与昔日蔡瑁无异。这份知遇之恩,让文聘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心中感念,愈发兢兢业业,整肃水师,巡防江面。
而王粲,则在处理蔡氏产业的繁杂事务中,展现出了超越文采的吏治之才,其处事相对公允,手段圆融,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清算行动带来的冲击,也赢得了陈暮更多的信任。
陈暮本人,则在风暴过后,陷入了更深的思虑。他知道,扳倒蔡瑁只是第一步,如何消化蔡氏留下的权力真空,如何平衡荆襄本土士族的利益,如何应对即将抵达的曹操和他那庞大而复杂的官僚军事体系,才是真正的挑战。他如同一块被投入急流的砥石,刚刚承受了一次巨浪的冲击,还未来得及喘息,更汹涌的波涛已扑面而来。
腊月将尽,年关临近之时,大地轰鸣,旌旗蔽空。曹操亲率的南征大军主力,号称八十万,浩浩荡荡,抵达襄阳以北的宛城,其先头骑兵斥候,甚至已经出现在了襄阳城外的视野之中。
这一日,天色阴沉,寒风卷着江面的湿气,吹得人骨缝发凉。但襄阳城北门外,却是冠盖云集,气氛肃穆。以陈暮为首,王粲、文聘等荆北文武官员,以及蒯越、黄承彦等荆襄士族代表,皆身着正式朝服,立于道旁,恭迎曹操大驾。
马蹄声与车轮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闷的雷声滚过大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精锐的虎豹骑,玄甲黑旗,杀气凛然,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整齐划一、令人心悸的巨响。随后是望不到尽头的步卒方阵,戈矛如林,兵甲映着天光,虽沉默行军,却自带一股横扫千军的磅礴气势。中军大纛之下,一辆宽大的驷马戎车缓缓驶来,车上端坐一人,身着赤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面容清癯,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正是丞相、武平侯曹操。
庞大的压力随着车驾的靠近而弥漫开来,道旁迎接的众人无不屏息垂首,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戎车在迎接队伍前停下。曹操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陈暮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陈暮深吸一口气,上前数步,撩袍跪地,声音清晰而沉稳:“臣,督荆北诸军事、领襄阳令陈暮,率荆北文武,恭迎丞相大驾!丞相旌旗南指,威震寰宇,臣等不胜欢忭!”
身后众人齐声附和:“恭迎丞相!”
曹操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的笑容,虚抬右手:“诸卿平身。荆北之事,有劳明远了。”他的语气平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没有立即询问蔡瑁之事,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陈暮等人的引导下,曹操的车驾缓缓进入襄阳城。大军则在城外择地安营扎寨,连绵数十里的营盘,如同凭空生长出的钢铁森林,将襄阳城拱卫其中,也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战争压迫感。
曹操的行辕设在了原本刘表的州牧府,比陈暮的郡守府更加宏伟气派。是夜,府内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陈暮奉命单独觐见。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曹操已换下戎装,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坐在主位之上,正翻阅着几份文书。荀攸、贾诩等核心谋士静坐两侧。
“臣陈暮,拜见丞相。”陈暮躬身行礼。
“明远,坐。”曹操放下文书,指了指下首的座位,“不必拘礼。此番荆北,你做得很好。”他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淡。
陈暮心中微凛,知道这只是开场白。他依言坐下,姿态恭谨:“此乃臣分内之事,赖丞相天威,将士用命,方能使荆北粗安,未致贻误军机。”
曹操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蔡德珪……可惜了。其水战之才,本可为我所用。”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电,射向陈暮,“然,通敌叛国,罪不容诛。你处置得果断,很好。只是……动静不小,荆襄士族,可有异动?”
终于进入了正题。陈暮心神凝聚,沉声应答:“回丞相,蔡瑁罪证确凿,臣为稳定后方,不得不行霹雳手段。目前,荆襄士族表面恭顺,然其内部,难免兔死狐悲,心有戚戚。尤其是蒯、黄几家,虽未直接参与蔡瑁之事,但其利益盘根错节,对朝廷新政,尤其是清查户口、均平赋役之举,多有抵触。如今正在观望丞相态度,以及……朝廷后续如何处置蔡氏留下的权柄与产业。”
他没有隐瞒,将荆北目前微妙而复杂的局势清晰地剖析出来。
曹操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依你之见,当如何?”
陈暮早有腹稿,从容道:“臣以为,当以‘稳’字为先,刚柔并济。蔡氏产业,当迅速清点,部分充作军资,部分则可酌情赏赐或分配给在此事中立功及表现恭顺的将领、官吏及士族,以示恩宠,分化拉拢。对文聘、王粲等可用之人,当明确嘉奖,委以重任,树立标杆。对蒯越等大族,可稍加安抚,承认其部分既得利益,但需借蔡瑁之事,明确法度底线,迫使其遵守朝廷规制。总之,需让彼辈明了,顺朝廷者昌,逆朝廷者亡。”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大军云集,粮草消耗巨大。荆北新定,民力有限。臣恳请丞相,在保障军需的前提下,能稍宽民力,减免部分苛捐杂税,以使民得以休养生息,方能长久支持大军。”
曹操听完,久久不语,书房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荀攸、贾诩等人也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半晌,曹操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刚柔并济,分化拉拢……明远,你如今,倒是越发谙熟此道了。”他话中似乎带着一丝赞许,又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
陈暮心头一紧,垂首道:“臣一切所为,皆是为丞相大业,为南征必胜。”
曹操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内心最深处:“起来吧。你的建议,本相会考虑。蔡瑁及其子,便由你监斩,首级传示各军,以儆效尤。荆北之事,朕仍交予你总揽,望你莫负朕望。”
“臣,领旨!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陈暮再次跪拜,声音坚定。
走出曹操行辕书房时,陈暮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曹操的每一次对话,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得到了继续执掌荆北的授权,但也感受到了那看似信任之下,更深沉的审视与压力。
夜空下,襄阳城灯火阑珊,而城外连绵的曹军大营,则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战争气息。
龙已南顾,剑指江东。而他这块荆北的砥石,将在接下来的惊涛骇浪中,迎来最为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