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一粒在万丈深渊中偶得阳光的种子,在格斯那片早已化为焦土的心田中,悍然破土。
他握着斩龙剑的手,指节不再绷得发白。那双总是燃烧着仇恨与疯狂的独眼,此刻竟映着远方微亮的海平线,有了一丝难言的柔和。
小魔女史尔基看着他,这个男人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气息,似乎被海风吹散了些许。她也跟着露出一个由衷的微笑,为他感到高兴。
遥远的铁炉堡,此刻温暖如春。
大暑剑宫的火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卡斯嘉恬静的侧脸上。她怀里抱着咿咿呀呀的埃琉德,指尖轻轻划过胸前一枚温热的吊坠。
那是炎玲的作品,能让她看到千里之外,那个黑衣剑士的一举一动。
她不记得他,也看不懂他为何而战,但那道浴血的身影,却在她的脑海中,从一个模糊的轮廓,日渐清晰。
这份平静,是她失落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奢侈。
她甚至会在闲暇时,走进炎玲那轰鸣不休的锻造工坊。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好奇时,她却凭借着一种身体本能,学会了炎玲传授的《炎之呼吸》。
更让炎玲啧啧称奇的是,卡斯嘉看着灰精灵们用独轮车搬运矿石,竟突发奇想,画出了一张图纸,指导哥特和里基特造出了一辆带轮子的小床。
“这……这叫什么?”炎玲绕着那辆能推着走的小木车,赤红的眼眸里满是研究奇珍异宝的神情。
卡斯嘉只是笑着,指了指里面睡得正香的埃琉德。
“婴儿车!”艾丽卡抢着回答,兴奋地推着车,带着小埃琉德在堡里到处炫耀。
埃琉德也一天天展现出他的不凡。
当通过吊坠看到格斯陷入苦战,他胖乎乎的小手便会无意识地挥舞。下一刻,锻造工坊里所有的炉火都会猛地窜起,化作一只只咆哮的火焰雄狮,仿佛要冲破空间的阻隔,奔赴战场。
夜深人静时,察觉到有亡魂被母亲的烙印吸引而来,他只是皱皱小鼻子,窗外的月光便会自行汇聚,凝成一位手持光矛、身披月纱的女武神,静静地守护在屋外,将一切敢于靠近的污秽之物尽数净化。
这一幕,让灰精灵一族的族长青山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便是狂热的崇敬。
“宫主大人!”他对着炎玲深深一拜,声音都在颤抖,“小主人……他是天生的精灵之王!是行走于人间的神迹!”
若是卡斯嘉真能找回记忆,对格斯而言,不仅仅是内心情感的弥补。他那颗因仇恨与挣扎而撕裂的心,将得以完整,身心合一,那套《强身健体三十二式》的炼体效果,必将突飞猛进,踏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了高大宝。
他那匪夷所思的一剑,斩断的并非表象,而是世界根源的因果。这使得无论是新生的格里菲斯,还是远在幽界深处,那个曾玷污过卡斯嘉的神之手费蒙特,都再也无法感知到她的一丝一毫。
卡斯嘉,连同她的孩子,从“命运”的剧本中,被强行抹去了。
高大宝自己,对此却依旧懵懂。他只知道《太上剑诀》很霸道,却尚未明白,这种直接修改天地法则的手段,早已超脱了凡俗,触及了神魔的领域。
月光下,卡斯嘉的目光从吊坠上移开,落在怀中熟睡的儿子脸上。她轻轻抚摸着埃琉德柔软的头发,嘴唇微动,一个模糊不清,却又无比清晰的音节,从喉间溢出。
“……格……”
太平城中,另一个与埃琉德一同降生的婴儿,蛋蛋,也开始显露出他的不同寻常。
露加和她的姐妹们,如今都已是太平道中坚,她们将照顾蛋蛋视作最神圣的职责。
她们不知道,这具柔软的、散发着奶香的婴儿躯壳里,装着一个古老而痛苦的灵魂。
蛋蛋记得一切。
记得阿尔比翁塔下那不见天日的垃圾堆,记得腐肉的腥臭,记得被石子砸中时的刺痛,记得被层层叠叠的尸骸掩埋时的窒息。
但现在,他能感受到的,是露加指尖的温度,是姐妹们轻柔的哼唱,是毫无保留的、不求任何回报的爱。
这份温暖,是他过去全部生命中都未曾奢求过的东西。
他曾憎恨世界,渴望孵化出一个“完美”的乌托邦。可眼前的太平道,却让他那颗早已冰冷的心,感到了无比的震撼。
无私,友爱,互帮互助,众生平等。
在这里,被尊为大祭师的露加,会亲自为难民熬煮草药,会因为分发物资而忙得满头大汗。那位神秘莫测的道主太渊,也从未将自己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太平道的一切,都让蛋蛋感到困惑,随即便是深深的好奇。
他用婴儿的眼睛,看着道士们作法,祭祀,看着黄巾力士斩妖除魔,看着“黄天”的信仰像种子般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他是太平道中,除了太渊,唯一一个能自由进入“黄天”的存在。
在那片浩瀚的昏黄世界里,他看到了无数流离失所的亡魂被接引,被安抚,洗去怨憎。那些意志强大的魂魄,甚至会被赋予新的机会,化为黄巾力士,以另一种形态重返现世。
一个完美的循环。
这一切,让蛋蛋无比向往。论及虔诚,即便是大祭师露加,或许都不及他这个无法言语的婴儿。
太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奇异的孩子。
她亲自出手,用太平道的秘法为他梳理全身气脉,却意外地发现,蛋蛋的灵智与根骨,堪称顶尖。
于是,她破例向这个婴儿,传授了太平道的根本之法——祭拜之法。
每一位太平道士,都需从“黄天”中寻得与自己气机相合的黄巾力士,结下契约,再通过日夜祭拜,以自身信念与愿力,增强黄巾力士的实力。
这便是太平道士与世间其他修行流派的根本不同。
黄巾力士,按其潜力与根基,分天、地、玄、黄四等。绝大部分道士,最初契约的,都只是最基础的黄级力士,需耗费数年乃至数十年光阴,才可能有所晋升。
而轮到蛋蛋时,太渊只是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露加和其他几位姐妹紧张地守在一旁,只见蛋蛋的婴儿床前,空间微微扭曲,一道通往“黄天”的金色门户缓缓洞开。
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竟引动了道主亲启黄天之门!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蛋蛋伸出他那胖乎乎的小手,指向门内。
“呀!”
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喊。
门户中,走出的并非寻常的黄巾力士。
那是一尊通体由月华构成的人形,身披星光织就的甲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眸,宛如两颗寂静的恒星。祂手中没有兵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一股浩瀚、古老、至高无上的气息,便压得在场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天……天级……”一名见多识广的道士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新晋道徒,初次结缘,便引来天级黄巾力士!
这在太平道的典籍中,从未有过记载!
蛋蛋看着自己的黄巾力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年龄毫不相符的复杂光芒。
他张开小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纯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