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地狱……是地狱满溢出来了。”
希拉多喃喃自语,身旁两名护卫的呼吸都已停滞。他想起了夜魔那戏谑的声音——“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的主人,真的是魔王,不是人类。”
原来那不是嘲讽,只是在陈述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事实。
下方斗兽场中,金属半人马形态的洛克斯散发着冰冷的光,长枪所过之处,鬼兵成片倒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
高台上的恐帝加尼修卡似乎已经看腻了这场屠杀。
“叫洛克斯的骑士,”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你的确是件不错的兵器,难怪能在那只鹰手下当个头领。不过,面对朕无穷无尽的鬼兵和妖兽,你们又能撑到几时?”
他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般打量着浴血的战魔兵们。
“来吧,鹰的骑士,让朕看看,你是否能穿过朕的军团,来砍朕一刀。”
恐帝张开双臂,自信地向洛克斯发出了邀请。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斗兽场高处的阴影中射出。
那是一支箭。
无声无息,快得出奇,精准地瞄准了恐帝的心脏。
然而,箭矢穿过了恐帝的胸膛,就像穿过了一团雾气,最终“当”的一声,无力地撞在后面的骸骨王座上,掉落在地。
这一箭,虽未奏效,却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恐帝真正的怒火。
“呵……”
一声轻笑,却让整个斗兽场为之震动。
加尼修卡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扭曲,膨胀。他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作一个由纯粹雷电与风暴构成的巨大气态生命体。无数张痛苦的脸庞在他雷云般的身体里沉浮、尖啸,他居高临下,俯瞰着斗兽场里的一切,如同真正的神明。
“就凭身上那点可怜的魔气,也敢在朕面前放肆?”
声音如同万雷齐鸣,震得希拉多耳膜嗡嗡作响。
“那就让你们尝尝,何为真正的力量!”
随着这声宣告,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一片倒悬的雷池。
亿万道雷电应声落下,每一道都粗如梁柱,它们不是胡乱劈砍,而是精准地砸在每一名战魔兵的身上。
“滋啦——”
战魔兵们那融合了血肉与钢铁的躯体,在雷击之下冒出滚滚浓烟,甲片被烧得通红,却依旧死死地站着,没有一骑倒下。
狮鹫形态的骑士双翼被电光撕裂,却依然挣扎着维持平衡。巨蝎形态的骑士甲壳上布满裂纹,尾刺无力地垂下。
“队长,”洛克斯身旁,那名之前还开玩笑的骑士,此刻半边身子都已焦黑,他瓮声瓮气地开口,“这欢迎仪式……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
“魔王……不……”希拉多瘫坐在屋顶上,眼神空洞,“这是魔神……”
他明白了。巴基拉卡一族的复兴,自己的野心,在这样的存在面前,连个笑话都算不上。
恐帝那雷电巨人般的身体里,传出嚣张的宣告:“踏入朕魔城的一切,都不过是掌中之物!你们的任务已经失败了,现在,跪下求饶吧!”
与此同时,在温达姆的另一端。
黑脸道士玄黓站在一座钟楼的顶端,遥遥望着内城方向那冲天的雷光。
他身后的摩兹古斯一言不发,犹如山岳。
“哼。”玄黓冷哼一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他的眼中,那顶天立地的雷电巨人,并非什么魔神。
那只是一个被无数亡魂堆砌起来的、巨大而脆弱的牢笼。
他看到了,在那狂暴的雷光核心,无数米德兰人与库夏人的魂魄,正被强行聚合在一起,发出永无休止的哀嚎与哭泣。
恐帝的力量,来自于此。
他的破绽,亦在于此。
“好一锅污秽的杂烩汤。”玄黓的嘴角,第一次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火候,差不多了。”
远方,太渊站在太平城中黄天祭台之上。
太平城。
黄天祭坛之上,一座由虚化实的巨门矗立于天地之间。
这扇门并非实体,而是一个缓缓旋转的巨大旋涡,其核心是深邃无底的黑暗,边缘则是由玄黄二气交织而成。门楣之上,没有牌匾,只有一个以血为墨书写的古字——“归”。
此为黄天之门。
自从献祭了巨鬼之王与蒙费特分魂,这座祭坛便开启了它真正的功用。
原本,它只能接引现世中那些死于战乱、饥荒、瘟疫的无主孤魂。而今,吞噬了幽界使徒的本源后,这扇门的力量已然贯穿两界。
此刻,正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洪流,被强行牵引着,没入门中。
一股来自现世。那是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亡魂,他们眼中或有不甘,或有悲苦,但在踏入门中的刹那,一切怨与恨都化作一声解脱的叹息,归于平静。
另一股则来自幽界。那是奇形怪状的兽鬼残骸,是被撕碎的妖魔血肉,它们在旋涡中挣扎、咆哮,却依旧被那股不容抗拒的伟力碾碎,化作最纯粹的污秽能量,尽数吞没。
遍布各地的太平道士,正高举“甲子”符旗,他们行走于废墟与尸骸之间,引魂,收尸,祭祀,布施,除魔。每一份被拯救的生灵,每一缕被超度的亡魂,都化作一道道肉眼难见的金色光点,跨越山川河海,汇入太平城。
太渊静立于祭坛中央。
她闭着双眼,感受着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堪称恐怖的力量涨幅。
无数金色光点汇成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灌入她的剑灵之躯。那是希望,是生机,是无数人在绝望中燃起的反抗之火,是“黄天当立”的根基。腰间那枚高大宝所赠的“聚灵”铃铛,无风自动,发出阵阵清越的嗡鸣,将这股磅礴的信仰之力梳理、提纯。
可这并非全部。
还有另一股力量,更加神秘,也更加……尊贵。
那是一缕缕极细的紫色光丝,它们并非来自现世,而是从一个太渊也无法窥探的未知所在,透过她与剑主高大宝之间那道无形的灵魂契约,悄然传来。
这紫光,不似金光那般炽烈,反而带着一种清凉、宁静的意味。
它不增加力量的“量”,却在改变着力量的“质”。
金色的信仰洪流中,裹挟着万民的怨与恨,虽是力量之源,却也如同一柄双刃剑,极易反噬其主。而这些紫色光丝所过之处,便如春风化雨,将那份暴虐的怨气悄然抚平,只留下最纯粹的革鼎决心。
竟有安神镇魂,涤荡心魔之效。
太渊能感觉到,自己的“黄天大道”,正因这股紫气的融入而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与纯粹。
她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一半漆黑一半金光的眸子里,第一次倒映出些许困惑。
自己的这位剑主,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这等神异的力量,竟能凭空而来。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了一下腰间的铃铛,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心神猛地一动,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直指温达姆的方向。
在那里,一股污秽、狂暴、却又无比凝聚的魔神之力,正冲天而起。
而在那魔神之力的对立面,她也感受到了另一股熟悉的气息。
“玄黓……”
太渊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同为剑主的剑灵,她自然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一锅污秽的杂烩汤,也值得你出手?”
太渊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火候,还差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