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达姆,曾经的王都,如今只是一座被浓雾与死寂包裹的巨大坟墓。
河水污浊,散发着腐烂的恶臭。一艘小船在浓雾中无声滑行,船头的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每一次桨叶划破水面都显得格外刺耳。岸边建筑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巨兽。几只乌鸦落在桥梁的栏杆上,发出沙哑的叫声,它们早已吃得肥硕。
船靠向一处不起眼的下水道入口,一个干瘦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压低声音:“口令。”
“鹰坠之日。”船上的人回应。
阴影中的人点点头,侧身让开通道。来者是反抗组织的一支小队,他们裹着厚重的披风,掩盖着身形与武器。
黑暗的下水道里,几支火把驱散了潮湿的阴冷。一个身影静静地等候着,他身姿挺拔,即便衣衫陈旧,也难掩那股军人的沉稳气质。
“拉班将军。”带头的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米特兰军亚库洛骑士团团长,拉班将军,点了点头。他的眼神深邃,里面盛满了哀伤与坚毅。“辛苦了,各位。城里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更糟。”
“将军,您太客气了。”带头人苦笑一下,“我们算不上什么反抗组织,不过是一群在阴沟里躲藏的老鼠。”
“能活下来的老鼠,就已经是英雄了。”拉班的声音很沉,“现在的王都,是一座人间炼狱。你们一路过来,应该也看到了。”
“看到了。”另一名队员的声音带着颤音,“白塔广场……那些被挂起来的……是前天被抓走的西区铁匠们。”
拉班闭上眼睛,仿佛不忍去想那幅画面。“城里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塔、广场、寺庙,都成了库夏人的刑场。抵抗的男人,要么被处死,要么被送去当战奴。女人们……被带进了再生之塔,据说库夏的皇帝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拉班将军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的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消耗着本就不多的气力。“你们是幸运的,至少不像城里剩下的人,连当老鼠的资格都快没了。”
一个队员咧开嘴,想笑一下,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幸运?将军,我们是没赶上特雷西亚伯爵那波撤离的倒霉蛋。跟着那位雷电女骑士走的人,那才叫幸运。我亲眼看见的,紫色的闪电把一整队库夏重甲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了焦炭,那女骑士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听说老伯爵跟特雷西亚小姐也安全出去了,他们才是米德兰的火种。”
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另一个队员也忍不住插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后怕:“何止是焦炭!那些库夏人冲上来,她就那么一挥手,天上就跟开了锅似的往下掉雷。咱们米德兰的骑士老爷们冲锋还得喊两嗓子,她手底下那些穿紫衣服的兵,杀人跟割麦子一样,屁都不放一个。那场面,吓得我尿都快出来了,说真的,我当时觉得库夏人挺可怜的。”
这句不合时宜的实话让下水道里凝重的气氛出现了一丝裂痕,几人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拉班的眼神黯淡下去,那短暂的追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现实。“他们是火种,而我们,就是被遗弃在灶膛里的灰。城里还能站得起来的男人,要么像牲口一样被烙上印记,送到前线去消耗敌人的箭矢;要么,就被钉死在白塔广场的柱子上,脑袋挂在城门上当装饰。库夏人喜欢这么干,他们觉得这样能吓住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压得更低。“至于女人们……再生之塔每天晚上都会亮起诡异的红光。有人说,能听到里面传来不属于人类的歌声和女人的哭喊,但很快就没了。库夏的士兵挨家挨户地搜,只要是还有一口气的年轻女人,全都被带了进去。到现在,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下水道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远处滴水的声音,和每个人心里那越来越响的、名为绝望的鼓点。剩下的,真的只有些对着空米缸发呆的老人,和连哭闹都没有力气的孩子了。
“城里剩下的,只有些苟延残喘的老人和孩子。”拉班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个消息或许能给各位带来些许慰藉。夏绿蒂公主还活着,被软禁在再生之塔的顶层。”
“公主还活着?”这个消息让众人精神一振。
“但我们根本没能力救她。”带头人很快又恢复了冷静,“而且……将军,城里最近还发生了一些怪事。”
“哦?”
“大概半个月前,城里突然出现了一群神秘人。”带头人组织着语言,“为首的是个黑脸的道士,自称‘太平道’的人。他身边还跟着几个怪物一样的将领,有人认出来,其中一个,长得和当年教会最强的行刑官摩兹古斯一模一样!”
“摩兹古斯?他不是……”拉班皱起眉。
“没错,但现在的他,像个金子做的巨人,一拳就能把库夏人的巡逻队砸成肉泥。”带头人说到这里,眼中竟闪过一丝兴奋和恐惧交织的光芒,“他们不抢劫,也不杀平民,就在城里到处撒黄色的纸符,还给那些快饿死的老人和孩子分发食物和药物。”
“食物?”
“嗯,一种叫‘大宝土豆’的东西,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有毒,可吃了的人,不仅没死,反而有了力气。还有他们的药,对瘟疫有奇效。”带头人挠了挠头,表情古怪至极,“他们什么都不要,只要求拿到东西的人,对着那些黄纸念几句话。”
“什么话?”拉班追问。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拉班将军愣住了,他咀嚼着这几句话,只觉得荒谬又震撼。在这个神与魔物横行的时代,又一种新的、未知的力量悄然登上了舞台。
“现在,城里那些幸存的老人和孩子,每天都在偷偷念叨这几句话。”带头人叹了口气,“将军,这世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我们到底该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