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伟,这件事发生在我大三那年的寒假,2017年1月,地点是台湾高雄的鼓山区。
我家住在鼓山一路的一栋老旧公寓里,背靠寿山。那段时间,父母回中部老家办事,家里只剩我一个。本以为能享受几天无人管束的自由,却没想到,那成了我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事情开始于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我熬夜打游戏,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感觉饥肠辘辘。泡了碗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电视的微光囫囵吃着。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冬雨,打在遮雨棚上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一切都很平静,甚至有些温馨。
就在我端起面汤准备喝完时,电视屏幕突然闪烁了几下,滋啦的电流声中,画面扭曲成了雪花点。
“搞什么,又坏了?”我嘟囔着,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下,没反应。正当我准备起身去检查机顶盒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电视漆黑的屏幕反光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我的倒影。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身后——那是通往阳台的落地窗,窗帘没有完全拉上,玻璃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什么也没有。
“眼花了。”我安慰自己,但心里那点不安却像墨汁滴入清水,悄然扩散。我走到电视前,拔掉电源再重新插上,屏幕闪了闪,恢复了正常。可就在画面清晰的那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小女孩的笑声。
很清脆,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我耳边。
我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我猛地回头,客厅依旧空荡,只有雨声。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再无其他声响。
“是邻居家的小孩吧,或者……是游戏音效?”我试图用理性解释,但那股莫名的寒意已经黏在了背上,挥之不去。那一晚,我几乎是开着房间里所有的灯睡着的。
第二天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昨晚的恐惧似乎显得有些可笑。我约了朋友出去,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时亮时不亮。我借着手机的光亮,摸索着爬上四楼。就在我用钥匙打开家门,踏进去的一瞬间,声控灯灭了。
身后的楼道陷入一片黑暗。
而就在那片黑暗即将被关上的门隔绝在外时,我清晰地听到,楼梯拐角的方向,传来一声带着湿气、像是刚跑完步的喘息声。
“嘶……哈……”
我的动作僵住了,握着门把的手心瞬间渗出冷汗。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头转向那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冰冷而粘稠,牢牢地钉在我身上。
我几乎是摔进家门的,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反锁,又拉上防盗链。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我大口喘着气。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
从那天起,我再也无法安心待在家里。尤其是夜晚。
我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梦里,我独自走在寿山的一条偏僻山路上,四周雾气弥漫。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梳着包包头的小女孩,背对着我,在不远处的前方唱歌。歌谣是用闽南语唱的,咿咿呀呀,听不清歌词,只觉得调子异常哀婉、诡异。我想转身离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我快要碰到她的肩膀时,她猛地回过头——
每一次,我都会在这个节点惊醒,浑身冷汗。
现实的异样也越来越多。我放在桌上的东西会莫名其妙改变位置;深夜,厨房里会传来细微的、像是有人在轻轻拨弄碗筷的声音;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总感觉身后有人。不是错觉,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当我猛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我把这些事告诉住附近的朋友阿诚,他听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阿伟,你……你最近是不是去过山上?或者,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摇头,“没有啊,就前几天跟你们去走了趟登山步道,这不算吧?”
“你梦里的那个小女孩……听起来很像老人家常说的‘魔神仔’啊。”阿诚压低声音,“特别是穿红衣服的,最凶。我们这边不是一直有传说,寿山上有红衣小女孩会把人带走……”
我心里咯噔一下。高雄鼓山,也就是寿山,关于“红衣小女孩”的都市传说确实流传甚广,甚至还有一段据说是灵异节目拍到的、穿着红衣服、面容诡异的小女孩影像。我以前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未想过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那……那怎么办?”
“我认识一位住在庙旁边的陈伯伯,懂一点这个,我带你去问问看。”
陈伯伯是个干瘦的老人,听我们说完,他眉头紧锁,点燃一支烟。
“红衣的……很难办。”他吐出一口烟圈,“那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是有了道行的‘精怪’。被祂跟上,很麻烦。你最近是不是时运比较低?或者,在山上回头应了谁?”
我努力回想,突然记起那天登山时,走在最后面的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很模糊,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回头看去,却只见树木,不见人影。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瞬间手脚冰凉。
陈伯伯叹了口气:“祂这是选中你了。先是让你听到声音,然后在梦里叫你,最后……”他没说下去,只是递给我一张折成三角形的符,“把这个放在枕头下,晚上尽量不要出门。如果,如果看到什么,千万别跟祂走,也别答应祂任何话。”
我把符纸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而,恐惧并未因此远离。它像不断上涨的潮水,一步步侵蚀我的理智和生活。
最让我恐惧的,是发生在厕所和电梯里的事。这两个地方,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天晚上,我被尿意憋醒。挣扎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下床。家里的走廊一片死寂,只有我的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厕所在走廊尽头。我走进去,打开灯,冰冷的白光勉强驱散黑暗。我坐在马桶上,心里不断祈祷快点结束。
无意间,我低下了头。
从马桶后方与地面的缝隙看出去——本该是空荡的浴室地砖上,此刻,正有一双赤裸的、毫无血色的、小孩的脚,脚趾正对着我,静静地站在门外。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那双脚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皮肤是那种死寂的青白色,还能看到微微凸起的、紫黑色的血管。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腥气,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
我吓得几乎停止呼吸,一动不敢动,死死地盯着那双脚。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双脚,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一步,消失在视野里。
我连滚爬爬地冲出厕所,回到房间,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直到天亮。从那以后,我晚上再也不敢上厕所,宁愿用矿泉水瓶解决。
另一次是去附近的全家超市买东西回来。我住的那栋老公寓,电梯是那种非常老旧,运行起来会嘎吱作响的款式。那天晚上,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按下四楼的按钮后,电梯门缓缓关上,开始上升。
一切正常。
然而,当电梯经过三楼,即将到达四楼时,毫无预兆地,“哐当”一声,猛地停了下来!头顶的灯管剧烈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恐慌中,我抬头看向显示楼层的屏幕——红色的数字在“3”和“4”之间疯狂跳动。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电梯门,在并非楼层的地方,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缝。缝隙外面,不是墙壁,而是深邃的、绝对的黑暗。
就在那片黑暗里,紧贴着门缝,我看到了半张脸。
一张小女孩的脸。皮肤惨白,眼睛大得不成比例,黑眼珠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没有丝毫神采。她的嘴角,向上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是梦里那个女孩!是那个红衣小女孩!
她就在门外,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我。
“咯咯咯……”那空灵又诡异的笑声,直接在我脑子里响了起来。
我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按关门键,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极致的恐惧让我几乎崩溃。电梯里的灯还在疯狂闪烁,在那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门缝外那张惨白的脸,时隐时现,但那诡异的笑容,却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突然,电梯猛地一震,灯恢复了正常,门也“哐”地一声彻底关紧,然后平稳地上升到了四楼。
门打开,外面是熟悉的楼道。我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家,反锁上门后,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祂越来越近了。陈伯伯的符,似乎也阻挡不了祂。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个雨夜。
父母还没回来,家里依旧只有我一人。窗外风雨交加,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户,像无数只手在拍打。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灯全部开着,电视也开着,试图用声音和光亮驱散恐惧。
凌晨时分,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我蜷缩在床上,睡意朦胧。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一种……爬行的声音。
“沙……沙……啦……”
很慢,很轻,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腻感,从客厅的方向传来。它穿过走廊,一点一点,逼近我的房门。
我的睡意瞬间被吓飞,整个人缩成一团,死死地盯着房门底部的那条缝隙。声音,在门外停下了。
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那声音变了。变成了一种……用指甲,非常非常缓慢地,刮擦门板的声音。
“咯……吱……咯……吱……”
一下,又一下。仿佛刮在我的心脏上。
我崩溃了,用被子蒙住头,无声地痛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刮门声停了。
我以为祂走了,刚想松一口气。
却听到,一个稚嫩、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紧贴着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用的是闽南语:
“哥哥……来陪我玩嘛……”
“开门……让我进去……”
“我们……一起上山……好不好……”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想起陈伯伯的警告——“千万别答应祂”。
门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期间,我还听到了轻微的、像是鼻子在嗅闻门缝的声音。
就在我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我房间的灯,啪的一声,灭了。电视也瞬间黑屏。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以及……房门的形状。
我惊恐地看到,房门的门把手,开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动起来。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缝隙外面,是比房间更深的黑暗。而在那片黑暗里,一个矮小的、穿着鲜艳红色连衣裙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那刺目的红色,以及感受到一股几乎将血液冻僵的冰冷怨毒。
祂,进来了。
后来的事,我记忆模糊。只记得自己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尖叫,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已经在医院。是邻居听到我凄厉的惨叫报的警。父母赶了回来,我发了三天高烧,胡话不断。之后,我们很快就搬离了那栋公寓,也离开了高雄。
多年过去了,我似乎恢复了正常生活。但那恐惧的烙印,已经深深刻入骨髓。
我不敢再爬山,甚至不敢看到穿红衣服的小女孩。
我无法安心使用电梯,每次门关上,我都会紧张地盯着门缝,生怕在那闭合的瞬间,看到一张惨白的脸。
我更害怕深夜独自上厕所,每次坐下,都忍不住会低头看向门缝。虽然那里再没有出现过那双脚,但那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偶尔还会毫无征兆地袭来。
最让我恐惧的是,有时在照片里,在人群的背景中,我会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红衣服的小小身影。
我知道,祂可能从未真正离开。
我只是侥幸逃脱了一次。
而下一个,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