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秋意比别处来得更沉些,西跨院那几株老梧桐落了满地碎金,连风掠过都带着几分萧瑟。沈清辞坐在窗前的梨花木桌旁,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悬着的暖玉——自那日认主仪式后,这枚曾被她视作寻常饰物的玉佩,竟似有了灵性,触手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暖意,像极了前世母亲还在时,夜里为她暖手的锦缎汤婆子。
“姑娘,靖王殿下的马车已经到府门了。”贴身丫鬟画屏轻手轻脚进来,语气里藏着几分紧张,“管家问是请殿下去正厅,还是……”
“不必惊动父亲和祖母。”沈清辞抬眸,窗外的日光斜斜落在她眼底,将那点残存的柔意揉成了深潭般的沉静,“就说我在偏厅见客,再把上次从药庐带回的云雾茶沏上——记得用那只雨过天青的盖碗。”
画屏应声退下时,心里还在犯嘀咕。往日里姑娘对宗室贵胄向来避如蛇蝎,今日却这般从容,连待客的茶具都挑得讲究,倒像是早料到靖王会来。她转念一想,自从认主仪式后,姑娘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从前的温婉里多了层锋芒,连应对沈清柔的阴招都游刃有余,如今这点反常,倒也不算稀奇。
偏厅里的地龙刚烧起来,暖意在青砖地上慢慢漫开,萧玦的脚步声便伴着一阵清冽的松香传了进来。他没穿朝服,只着一身月白暗纹锦袍,腰间系着块墨玉螭纹带钩,长发用一根素木簪松松束在脑后,瞧着竟有几分闲散公子的慵懒。可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屋内时,却像鹰隼掠过雪原,连墙角那盆半枯的兰草都没放过。
“沈姑娘倒是好兴致,这时候还能静下心来品茶。”萧玦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精准地落在沈清辞腰间的暖玉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前日认主仪式上,姑娘让暖玉认主的手段,可是让京城里不少人都惊掉了茶碗。”
沈清辞端起茶盏,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瓷壁传过来,恰好压下心底翻涌的记忆。前世这时候,萧玦虽也暗中关注沈家,却从没来过镇国公府,更不会这般直白地提及暖玉。如今他主动上门,显然是冲着玉佩,或是冲着“变了个人”的自己来的。
“靖王殿下说笑了。”她浅啜一口茶,声音清淡却不怯懦,“暖玉本就是沈家传家宝,认我这个嫡女为主,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算不得什么手段。倒是殿下今日登门,总不会是特意来夸我一句‘眼疾手快’的吧?”
萧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倒像是湖面掠过的风,转瞬即逝:“沈姑娘爽快,那我也不绕圈子。前日围猎场的事,多谢姑娘暗中相助。若不是你让人提前在我马车上放了掺了醒神草药的香囊,恐怕我那日就要栽在‘意外坠马’的戏码里,给萧景渊那小子递了现成的把柄。”
这话一出,沈清辞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她没想到萧玦竟这般敏锐——前世萧玦在围猎场被人暗中下了致幻草药,虽没坠马,却误射了宗室子弟,不仅惹了一身麻烦,还让萧景渊借着“替兄赔罪”的由头,在皇帝面前赚了不少好感。这次她不过是让画屏把寻常驱虫香囊换成了掺了薄荷、艾草的醒神囊,竟被他一眼看穿。
“殿下多虑了。”沈清辞放下茶盏,目光与萧玦直视,没有半分闪躲,“我前几日在药庐听张老大夫说,秋日草木枯,林子里易生毒虫,恰好府里新制了些香囊,便让人给殿下送了一个,全当是感谢殿下往日对沈家的照拂。至于‘意外’,我一个闺阁女子,哪懂什么宫廷算计。”
这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送香囊的事,又不肯接“相助”的话茬,既不显得刻意,又没落下人情。萧玦看着她眼底的坦荡,心里倒多了几分兴趣。他早听说镇国公府的嫡女温婉怯懦,却没料到重生后的她竟这般滴水不漏——比那些只会故作娇羞、搬弄是非的贵女有趣多了,倒像是坛埋了多年的女儿红,一开坛便满是烈性。
“姑娘既不肯认,那我便当是承了沈家的情。”萧玦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有件事,我倒想问问姑娘。前日认主仪式上,暖玉发光时,我瞧见姑娘袖口沾了点血迹,那血迹……不像是寻常划伤留下的吧?”
沈清辞心里一凛。她那日为了让暖玉认主,特意用银针刺破指尖,将血滴在玉佩上,又默念了祖母偷偷教她的家族秘咒,本以为做得隐秘,却没料到被萧玦看了去。这位靖王,不仅心思深沉,观察力更是惊人,倒像是长了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殿下眼神真好。”沈清辞没有否认,反而坦然道,“那日仪式前,我梳理发髻时不小心被银簪划破了手,血滴在玉佩上,许是沾了血气,玉佩才会有异动。至于其他的,我一个闺阁女子,哪懂什么玉佩认主的门道。”
萧玦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这次的笑意终于达了眼底,像冰雪初融般多了几分暖意:“沈姑娘这话说得,倒像是把我当三岁孩童哄。暖玉在沈家传了三代,若只是沾点血气就能认主,那前几任家主岂不是个个都要划破手?”
这话戳中了要害,沈清辞却不慌不忙,反而端起茶壶给萧玦续了杯茶:“殿下也说暖玉传了三代,或许是这玉佩认生,偏生就喜欢我的血呢?毕竟我是沈家嫡女,血脉里总带着点不一样的东西。”
萧玦被她这话逗得挑眉,倒觉得更有意思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牌,放在桌上推到沈清辞面前——玉牌质地通透,正面刻着一个遒劲的“靖”字,背面是繁复的云纹,边缘还缀着细巧的银链,一看便知是能随意调动靖王府人手的信物。
“这是我的令牌,姑娘若有需要,可持此牌去靖王府寻我。”萧玦的语气沉了几分,少了几分闲散,多了几分郑重,“京城里不太平,萧景渊那人,表面上温文尔雅,背地里却像条毒蛇,你可得小心些。”
沈清辞看着桌上的玉牌,指尖微微发痒。前世她到死都没见过萧玦的令牌,如今他却主动送上门来,这是示好,也是试探。她知道,萧玦想要的,是一个能与他联手对抗萧景渊的盟友;而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护住沈家、帮她报仇的靠山。两人的需求,恰好撞在了一起。
“殿下这是……想与我做交易?”沈清辞拿起玉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触感冰凉却带着几分安心,“我一个闺阁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给殿下什么?”
“姑娘能给的,比你想的多。”萧玦的目光落在暖玉上,语气郑重了几分,“暖玉的秘密,萧景渊的阴谋,还有……你前世没能说出口的真相。”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沈清辞心头剧震。她猛地抬头看向萧玦,眼底满是震惊——他怎么知道“前世”?难道他也……
萧玦瞧见她的反应,心里便有了答案。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人听去:“我虽没有姑娘这般‘重生’的机缘,却在前几日梦到过一些事——镇国公府满门抄斩,姑娘在冷宫里被火烧死,萧景渊踩着沈家的尸骨,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那些梦太真,真到我醒来时,手心还攥着冷汗。”
沈清辞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前世她孤立无援,连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如今竟有人哪怕只是“梦到”她的惨状,也愿意主动找上门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将玉牌握紧:“殿下想要什么?”
“我要萧景渊身败名裂,要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浮出水面,要这大靖的江山,不落入奸人之手。”萧玦的语气掷地有声,眼底满是坚定,“而我能给你的,是护住沈家,是帮你报仇,是让那些背叛你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沈清辞看着他眼底的光芒,突然笑了。那笑容不像从前那般温婉,却带着几分释然,几分决绝,像寒梅初绽般惊艳:“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个条件——若是日后殿下得了权势,不能忘了今日说的话,不能让沈家再重蹈覆辙。”
“一言为定。”萧玦伸出手,掌心向上,等着她击掌为誓。沈清辞没有犹豫,将手覆了上去——掌心相触的瞬间,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决心。一个是背负着家族血海深仇的重生嫡女,一个是暗藏锋芒、志在天下的闲散王爷,从此刻起,他们成了最默契的盟友。
就在这时,偏厅外突然传来画屏急促的声音,带着几分慌张:“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传陛下口谕,让府里的姑娘们三日后随驾去皇家围猎场,还特意提了,让您务必去!”
沈清辞和萧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了然。萧景渊这是按捺不住了,想在围猎场上动手。毕竟认主仪式上沈清辞坏了他的好事,暖玉也没能落到沈清柔手里,他必然要寻个机会报复。
“看来,我们的合作,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萧玦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锦袍,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三日后围猎场,我会让人暗中保护你。不过你也要小心,萧景渊那人,最擅长用阴招,说不定会借着围猎的由头,给你安个‘惊了圣驾’或是‘误伤宗室’的罪名。”
沈清辞点头,眼底满是冷意:“殿下放心,我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傻了。前世他用围猎场的‘意外’算计我,这一世,我倒要让他尝尝,什么叫自食恶果。”
萧玦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心里竟多了几分期待。他转身走向门口,走到门槛时又停下,回头道:“对了,暖玉的力量,姑娘若是有不懂的地方,或许可以去问问你祖母。我听说,当年暖玉是你祖母的陪嫁,她知道的,恐怕比你多。”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墨色的衣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沈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亮堂起来——前世祖母在家族覆灭前就病逝了,很多关于暖玉的秘密,她都没来得及说。这次重生,她不仅要护住祖母,还要从她口中,挖出暖玉更多的秘密。
沈清辞低头看着腰间的暖玉,玉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她。她握紧玉佩,心里默念:母亲,祖母,还有沈家的所有人,这一世,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再受委屈。萧景渊,沈清柔,你们欠我的,欠沈家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偏厅外的秋风还在吹,梧桐叶落得更急了。沈清辞知道,三日后的皇家围猎场,注定不会平静。而她与萧玦的联盟,也将在这场风波中,迎来第一次真正的考验。她抬手将玉牌系在腰间,与暖玉并排悬着,冰凉的玉牌与温热的玉佩相触,竟像是两股力量在此刻交汇,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画屏,”沈清辞对着门外喊道,“去给我取件厚实些的猎装来,再让人去马厩看看,我那匹‘踏雪’最近养得如何了。三日后的围猎场,我可不能输了气势。”
画屏应声而去,脚步也比刚才轻快了许多。沈清辞重新坐下,端起茶盏,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慢慢沉底,眼底满是坚定。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家族,夺回人生,还要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锦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