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冷意像针似的往骨缝里钻,博望城的护城河冻得结结实实,冰层厚得能跑马。龙弈站在西城门的箭楼,望着远处被风雪模糊的黑风口,那里的乱石堆在暮色里像群蹲伏的野兽。阿婷新缝的棉帽扣在头上,帽檐垂着的兔毛拂过脸颊,姑娘在帽里衬了层丝绸,说是能挡住寒风往脖子里灌。
“萧衍的投石机队在黑风口驻扎了七日。” 赵彻的弓靠在结满冰花的栏杆上,弓弦缠着防潮的牛皮,他正用细布擦拭着箭杆上的蜡层,“探马说他们在山里开采墨晶,那石头在夜里能发出淡光,萧衍让工匠把墨晶嵌在投石机的底座,说是能在夜里瞄准城楼。”
龙弈的目光落在城内的石料场,场里堆着的青石被冻得泛白,石匠凿石的叮当声在寒风里传得很远。昨夜清点石料,发现少了二十块墨晶,料场的冻土上有几道深沟,沟边散落着些银白色的碎屑 —— 那是赵将军部下锻造兵器时用的锡箔,用来包裹墨晶防潮。“让项老将军的人把所有墨晶都装箱。” 他忽然对亲卫说,呼出的白气在灯笼光里凝成雾团,“每个箱子贴两张封条,南楚旧部与赵将军的人各盖一个印。”
中军帐的火盆燃得正旺,项云的铁枪横在膝头,老人用布反复擦拭着枪尖的冰碴,银须上沾着的雪沫在炭火映照下微微发亮:“龙统领可知,南楚旧部的石匠今日去领墨晶,被赵将军的人拦在料场门口?” 他将一块打磨光滑的墨晶片放在案上,石片在火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他们说墨晶是赵部先发现的,轮不到咱们这些‘不懂行的’使用。”
赵勇的铁枪几乎同时撞开帐门,老人的靴底在地上拖出两道冰痕,枪杆上的冰壳撞在门框上碎成星点:“项老头休要搬弄是非!”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破碎的墨晶,重重拍在案上,“这是在黑风口捡到的,石片上的凿痕是南楚特有的斜凿法,分明是你们偷偷运墨晶去私通东齐!”
龙弈的指尖捏起一点银白色碎屑,在灯火下轻轻捻动。碎屑里混着些细小的石粒,棱角异常锋利 —— 那是黑风口特有的黑曜石。他忽然想起赵彻说的墨晶底座,传闻萧衍军中的工匠最擅长用黑曜石粉末打磨墨晶,增强其夜光效果。“这锡箔里掺了东西。” 他将碎屑撒在火盆边的铁板上,受热后冒出淡绿色的烟,“是黑曜石粉末与东齐的硫磺混合而成,遇热会腐蚀铁器。”
帐外忽然传来苏雅的惊呼,像串银铃被寒风扯断。众人冲出去时,正看见凌丰的银枪挑着个黑影从石料场的草棚后跃出,枪尖的寒光映着黑影怀里的布袋,袋口露出的墨晶在雪地里闪着蓝光,布袋上绣着的 “楚” 字歪歪扭扭,针脚里还嵌着些锡箔碎屑。
“他往墨晶上涂东西!” 苏雅抱着药箱站在月光里,裙角沾着的冰碴在地上划出细碎的响,“我刚给石匠送冻伤药,看见他把墨晶泡在瓦罐里,捞出来的石片都发了乌!”
黑影被按在冰地上时,怀里的瓦罐摔得粉碎,流出的液体在雪地上冻成青黑色的薄冰。“是萧衍的人逼我的!” 他忽然嘶哑地哭喊,额头在冻土上磕出青肿,“他们说只要弄坏你们的墨晶,再嫁祸给赵将军的人,就让我生病的妻子去东齐就医……”
龙弈的目光落在碎瓦罐旁的半片锡箔上,那箔片的边缘有整齐的齿痕,与赵彻在黑风口捡到的锡箔残片严丝合缝。他忽然注意到项云铁枪的枪尾,那里镶嵌的铜环上刻着极小的 “楚” 字,是南楚军械局的标记。“把黑风口的地形图拿来。” 他对参军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舆图铺开时,油灯的光晕在 “回音壁” 三个字上跳动。那里的山壁呈弧形,能将声音传到三里外,壁下的溶洞里藏着前朝的火药库,传闻里面还存着些硫磺矿石。“这溶洞是天然的共鸣腔。” 项云的铁枪在舆图上轻轻一点,老人的银须微微颤抖,“洞顶的石缝直通黑风口的悬崖,能将投石机的轰鸣声放大十倍。”
龙弈忽然笑了,指尖在回音壁的位置画了个圈:“萧衍想借咱们的手引爆火药库,咱们就将计就计。” 他转向赵勇,“明日让你的人假装与南楚旧部争夺墨晶,故意让萧衍的斥候看见。”
子夜的寒星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龙弈站在石料场的地窖前,望着项云指挥士兵改装墨晶。老人的铁枪挑着块涂了蜡的墨晶,银须上的冰珠滴在石片上,发出清脆的响:“统领真要把这哑火的墨晶送进溶洞?里面的硫磺遇热就炸。”
“炸的才是好墨晶。” 龙弈的手按在地窖的暗格上,那里的石刻与阿婷棉帽里的丝绸花纹一模一样,“我让赵彻在悬崖上的老松树上系了红绸,看见绸子飘落,就带兵堵住溶洞出口。”
次日清晨的黑风口,赵勇的铁枪果然如预期般与项云的人在回音壁下争执。崖顶的萧衍伏兵忽然涌出,投石机抛出的火弹在雪地上炸开一团团火光。“龙弈果然中计了!” 萧衍的吼声在山谷里回荡,他挥手下令,“用墨晶瞄准火药库!”
就在此时,项云的铁枪忽然从溶洞里探出来,枪尖挑着个火把,在晨雾里划出明亮的弧线。随着老人一声暴喝,南楚旧部的士兵纷纷扳动机关,藏在山壁的石闸 “轰隆” 落下,将火弹引入预设的沟壑 —— 那些机关的轴承,正是用军械坊失窃的锡料铸造的。
“怎么可能!” 萧衍的惊呼声被石闸闭合的轰鸣淹没,他望着从悬崖杀来的赵彻,忽然明白自己中了计。
龙弈站在回音壁的最高处,看着东齐军在混乱中溃散。凌丰的银枪挑着东齐的军旗,枪尖的寒光映着朝阳;苏雅的药箱放在溶洞的石台上,姑娘正用新配的药膏给被烫伤的士兵敷治;赵勇的铁枪横扫千军,银须在火光中泛着金红。
战斗结束时,大寒的太阳终于爬上山顶,给冰封的山谷镀上了层金辉。龙弈坐在回音壁的石阶上,看着项云和赵勇分食一块温热的麦饼,老人的铁枪偶尔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以后所有石料场的钥匙,” 他忽然开口,目光掠过崖下的沟壑,“由两位将军各派亲信共同掌管。”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顿出闷响,老人的银须在阳光下泛着金红:“统领说得是。”
赵勇也点了点头,将半块麦饼递给项云:“之前是老夫急躁了。”
龙弈笑了笑,紧了紧头上的棉帽。阿婷缝的兔毛帽果然暖和,连耳朵根都暖烘烘的。他知道,统一天下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人心像这大寒后的白昼般渐长,再酷烈的寒冬也能迎来转机。
暮色漫过黑风口时,士兵们在溶洞外燃起篝火。南楚旧部的石匠教赵勇的亲兵打磨墨晶,赵勇的亲兵则演示如何锻造锡箔。项云正在擦拭缴获的东齐令牌,赵彻的弓靠在旁边的石碾上,箭囊里的羽箭在火光中闪着温柔的光。
龙弈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明白,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是靠奇技淫巧,而是靠人心的凝聚。当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人真正懂得彼此的长处,这天下,才能真正迎来太平。
月光爬上回音壁的顶端时,龙弈的手轻轻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柄的温度里,藏着阿婷新缠的布条,也藏着无数人的期盼。他知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