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程高的玄针在针囊里震颤得几乎要破囊而出,针尖擦过他手腕内侧,带出一道细红。
王二狗的竹篓里,药杵撞得竹壁咚咚响,他额角的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青瓷瓶上,把幻形散三个字的朱砂印都晕开了半角。
涪翁却突然笑出声,指节叩了叩石桌上那卷残卷。
残卷边缘焦黑,正是他从天禄阁火场里抢出的《医衡录》,医祖阵三字在烛火下泛着暗黄,来得好,省得咱们摸黑探路。他转头看向程高,眉峰挑得像把淬了火的针,小程,记不记得我教你赤针引气时说过什么?
程高喉结动了动,玄针已经攥在掌心。
他记得那是个雪夜,涪翁在草庐里用红炭在地上画了个太极图,针尾蘸着酒在他腕间点:赤针不是烧红的针,是烧红的气。
你体内的气血要像灶里的火,烧得旺时能化冰,烧得稳时能炖药。此刻他望着洞外晃动的火把光,突然就懂了——这机关要的不是火候,是。
脉象镜要的是活人真脉。涪翁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青铜,你刺太渊穴,引自己的脉。
程高没说话,玄针在指尖转了个花,精准扎进腕横纹桡侧的太渊穴。
刺痛顺着经络窜到指尖,他能感觉到气血像被抽了根线,顺着针尾往上涌。
洞顶的石缝漏下月光,照在对面石墙上——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面青铜镜,镜面原本混沌如雾,此刻突然泛起涟漪,程高的脉象竟像活了似的爬了上去:浮、中、沉三候清晰分明,寸关尺三部跳得像春溪里的鱼。
成了!王二狗攥着青瓷瓶的手松了松,又赶紧攥紧。
镜面地裂开条缝,程高抽针时指尖发颤,腕上的针孔渗着血珠,却笑得眼睛发亮:师父,这脉......
像刚出锅的羊肉汤,滚是滚,没糊。涪翁用玄针挑起程高的手腕看了眼,赤针之境算入了门。他率先迈进裂缝,程高跟着挤进去时,后颈突然一凉——洞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密室门口。
第二道门比第一道矮半尺,门楣上刻着条吐信的蛇,蛇眼里嵌着两颗绿莹莹的珠子。
门刚推开条缝,程高就呛得咳起来——那绿珠子不是宝石,是两个毒气囊,腐臭的腥气裹着铁锈味直往喉咙里钻。
二狗!涪翁的声音像敲在铜盆上,撒药!
王二狗早把青瓷瓶塞在腰里了,此刻拔开木塞,手一扬——幻形散细得像雾,在毒气里炸开时,程高亲眼看见那些绿雾突然变了颜色:左边成了晚霞红,右边成了苔藓青,中间还浮着几缕奶白,活像他娘蒸的三色米糕。
通风口!涪翁的玄针地扎进地面,程高顺着他的针尖看过去——原本被毒气遮着的墙根,露出三个巴掌大的圆孔,孔里吹出来的风正把彩色毒气往两边推。
涪翁手腕一转,玄针在地上画了个圈,程高突然听见地底传来闷响,那三个通风口的风向竟倒转了!
绿雾被风卷着往孔里钻,像被吸进了无底洞,眨眼间门里就只剩清清爽爽的土腥气。
好小子,撒得比喂鸡还匀。涪翁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后者挠着头笑,裤脚的青苔蹭了涪翁满手。
第三道门藏在第二道门的影里,要不是程高的玄针突然发烫,他们差点错过。
门是块整石,上面刻着九枚棋子,每枚棋子上都缠着细如发丝的纹路。
涪翁凑近些看,突然倒抽口冷气——那些纹路不是刻的,是用血画的,暗红里还掺着点棕,至少有十年了。
十二经脉。涪翁指尖点过第一枚棋子,手太阴肺经。又点第二枚,手阳明大肠经......他转头看向程高,眼里烧着团火,小程,你记不记得《灵枢·经脉》里说经脉者,所以决死生,处百病
程高当然记得,他跟着涪翁抄了十七遍那篇。
此刻他摸出怀里的字玄针,针尾的字在石面上投下影子,师父是说,棋子要按经脉走向排?
不是排,是。涪翁用玄针挑起一枚棋子,棋子底部刻着个字,经脉怎么走,棋子就怎么走。
程高的玄针跟着动了。
两枚针在石面上穿梭,像两只追着光的萤火虫:从到,过经,上走,绕转,最后停在和之间。
当最后一枚棋子归位时,整面石墙突然发出钟鸣般的响,九枚棋子同时沉入石中,露出后面黑黢黢的地道。
地道尽头有光。
那光是从一扇青铜门里透出来的,门楣上刻着医祖殿三个大字,门两边各立着个石人,石人手里捧着药囊和针盒。
程高走在最前,刚跨过门槛就顿住了——殿中央供着尊半人高的医祖像,像座上嵌着枚青铜印,正是他们要找的医衡印!
别碰!涪翁突然拽住程高的后领。
程高这才发现,他们脚下的石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穴位图,每个穴位都对应着殿里的某个机关:医祖像的眼是,手是,脚下的台座是。
涪翁的玄针点在足三里的位置,石砖下传来空洞的回响,这殿是个大针灸模型,封着七处要穴。他数着脚下的穴位,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强行取印,这七处就会爆。
王二狗的药杵突然掉在地上。
殿外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还有人喊:守住地道!
别让那老匹夫跑了!程高冲过去扒着门缝看,月光下,医衡会的老张仲甫正提着剑往这边来,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带刀的伙计,刀鞘上的铜环撞得叮当响。
程高,封门。涪翁的玄针已经扎进穴,二狗,护着印座。他转头时,斗笠檐上的夜露滴进眼里,模糊了视线,我数过,七处要穴里,三处是虚封。他的手按在医祖像的穴上,指甲几乎掐进石里,给我半炷香,我能解。
程高摸出三枚赤针,反手钉在门框上。
赤针遇血则热,此刻正滋滋地烧着门框,火星子溅到老张仲甫脚边。
王二狗抄起药杵顶在印座前,竹篓里的幻形散撒了一地,把老张仲甫的人影都晃成了三个。
涪翁的玄针在医祖像上跳动,像只急于归巢的鸟。
当第七枚针扎进穴时,他听见体内传来的轻响——那枚医道传承印的纹路突然清晰了几分,原本模糊的观虚实三个字,此刻竟能看清笔锋了。
取印!涪翁大喝一声,程高和王二狗同时扑向医祖像。
老张仲甫的剑已经砍到门边,门框上的赤针烧断了两根,火星子落进幻形伞里,腾起一团彩色烟雾。
涪翁的手刚碰到医衡印,殿里突然亮起金光——两枚青铜印隔着半尺虚空,同时发出嗡鸣,那声音像极了天禄阁焚毁时,竹简在火里爆裂的轻响,却又多了几分沉郁的脉动,像活物在呼吸。
老匹夫!老张仲甫的剑尖已经戳进殿门,把印交出来——
涪翁握着医衡印转身,月光从殿顶的天窗漏下来,照在他脸上。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扯出个狂傲的笑:要印?他举起两枚印,青铜表面的纹路在月光下流转,先过了我这关。
殿外的喊杀声更近了,程高的玄针在针囊里震得嗡嗡响,王二狗的药杵上沾着老张仲甫的血。
涪翁能感觉到医道传承印在体内发烫,那些原本残缺的医经残篇,此刻正顺着血管往他脑子里钻——《针经》的第一章,《诊脉法》的第一句,竟都清晰得能背出来了。
涪翁拽着两人往殿后跑,去后地道!
老张仲甫的剑刃擦着涪翁的斗笠飞过,割下一缕白发。
涪翁跑得更快了,怀里的两枚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他知道,这响声会像种子一样,埋进这乱世的土里——等它发芽时,医道的火,就再也扑不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