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院的选址颇具深意——沐雪并未大张旗鼓地另起炉灶,而是奏请皇上,从工部现有的地盘上硬生生划走了一块。旧衙换新匾的工程甫一开始,她便利用这段权力交接的空隙,广发招贤帖,意图为新生的神机院打下第一根基石。
神机院的朱漆大门前,一张烫金告示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月银二十两!
需通算学、制器、绘图!
特殊技艺者优先!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挤得街道水泄不通。卖炊饼的王老汉被挤得贴在了墙上,炊饼筐都压扁了,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瞪大眼睛数告示上的银两数目。
二十两...二十两...他掰着粗糙的手指,突然嚎了一嗓子:俺家三个小子加起来一年都挣不到这个数啊!
茶楼二楼,几个青衫书生嗤之以鼻。
区区匠人之事,也值得如此喧哗?
就是,我等寒窗十年,月俸不过五两...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个背着木箱的瘦高青年挤到告示前,仔细看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终于等到这天了!
考场内,百张案几整齐排列,考生们正襟危坐。
沐雪负手而立,淡淡道:
第一题:敌骑酉时自北门出,时速三十里;我军斥候戌时自南门追,时速四十里。若两门相距八十里,问何时追上?
这一回,大部分人都能答对。
第二题:鸡兔同笼,上有九十八头,下有二百八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这、这比《九章算术》原题难了一倍不止!一个书生额头冒汗,手指颤抖着在算筹上拨弄。
角落里,周算盘却只是扫了一眼,便提笔写下答案:鸡五十四,兔四十四。
沐雪点头,眼底掠过一丝赞许,再启朱唇,题风陡变:
“第三题:某仓首日进米一千二百石,次日出米八百石,三日再进米九百石,四日复出米八百石。此后依‘进米、出米’次序循环,且进米之数按‘千二、九百’交替,三十日后,仓中米石净增几何?”
四座寂然,唯闻呼吸沉重。众考生皆面露难色,需先理清周期盈亏之数。周算盘却闭目凝神,十指在膝上虚点,不过片刻睁眼挥毫:“净增三千九百石。”
不待众人喘息,沐雪清声又起:沐雪继续道“鸡翁(公鸡)一只值钱5文,鸡母(母鸡)一只值钱3文,鸡雏(小鸡)三只值钱1文。现用100文钱买100只鸡,问鸡翁、鸡母、鸡雏各买多少只?”
此题如石投深潭,连打算盘的声响都歇了。周算盘却嘴角微扬,笔下如飞列出四组解——翁四母十八雏七十八、翁八母十一雏八十一、翁十二母四雏八十四,乃至翁零母二十五雏七十五,皆符其数。
……
沐雪唇角微扬看着全场唯一全部答对的周算盘:通过。
二、手工试:三阶魔方
工坊内,木香浮动,刃具寒光微闪。沐雪并未出示现成图样,而是取过素纸,以炭笔寥寥数勾,一个由诸多小方块构成的立体图形跃然纸上。
“此物,”她指尖轻点图样,“看似方木,实则可动。其妙处在于,任一面的任何小块,皆可随层旋转,周而复始,变化无穷。” 她言语简洁,只道原理,却无分毫制作之法。
众考生面面相觑,这等奇巧之物,闻所未闻,仅凭几句说明便要造出,无异于盲人摸象。
一片茫然中,唯见荆十三眸中精光一闪。他不再看那草图,径直取过方木,以指为尺,目光如刀般丈量片刻,随即执锯落刀。刀刃游走,不依现成线稿,全凭心中对结构之悟,每一分切割皆精准呼应着沐雪所言的“可动”之理。
一个时辰后,她将成品奉上。沐雪信手转动,只听机括轻响,六面色彩瞬息万变,复又归于统一,流畅无比。
“善。”沐雪颔首,“能悟其理,制其形,方为神机。通过。”
三、画技试:马车三视图
画室内,沐雪展开一张复杂的图纸。
按此样,绘制马车三视图,并标注尺寸。
图纸上,一辆精致的马车被拆解为正视、侧视、俯视三图,每一处榫卯、轮轴、车辕的尺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几个画师额头冒汗,从未见过如此画法!
唯独柳三变神色自若。他提笔蘸墨,线条如行云流水,尺寸分毫不差。更惊人的是,他还在图纸边缘添了几笔——
一辆改良版的马车跃然纸上,轮轴结构更加稳固,车厢布局更为合理。
沐雪挑眉:你改了我的设计?
柳三变轻笑:侯爷的图纸已极好,只是车轮承重处若能加厚半分,寿命可增三成。
沐雪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通过。
青阳子站在神机院外,望着那高悬的招贤榜,手指死死攥紧腰间的破旧葫芦。
他今日下山门,准备行医挣钱,当听到神机营招贤纳士的有月银20两的时候,内心激动无比,要是自己能进,那山门还能存活下去!
他本是青云观丹房弟子,自幼痴迷炼丹之术,誓要炼出传说中的九霄雷火丹。然而三十年来,他炸毁丹炉十八座,山门大殿被他烧塌三回,连观主闭关的静室都未能幸免,屋顶至今还露着个大窟窿。
师兄弟们为了修缮道观,不得不下山行医、算命,甚至替人驱邪捉鬼,勉强维持香火。可即便如此,也无人真正责备过他。
青阳师兄,你尽管炼你的丹!小师弟拍着胸脯,大不了我多接几场法事!
可青阳子知道,再这样下去,青云观迟早要毁在自己手里。
——他必须找个出路!
考场内,沐雪正欲宣布最终名单,忽听一声沙哑高喝:
侯爷!贫道有一物献上!
青阳子不顾白露、霜华的阻拦,踉跄着冲到沐雪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颤抖着展开——里面是一颗乌黑丹丸,表面布满裂纹,隐隐泛着赤红火光。
雷火丹,若以铁筒封装,投掷而出,可炸裂金石!他声音嘶哑,贫道……贫道炸了十八座丹炉,才炼出这一颗!
沐雪眯起眼睛,并未伸手去接,反而冷冷道:江湖术士的把戏,也敢拿来糊弄本侯?炸了十八次,才成功一次,就算成功了,又怎样,你能把握下次就能一次成功,还是说,你想来此在这里混吃混喝!
青阳子急了,猛地扯开道袍,露出满身灼烧伤痕:侯爷!贫道也不能保证下次一定成功,因为这东西极不稳定,贫道愿意以生命起誓,贫道绝不是骗子!
他指着自己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这是第七次炸炉时留下的!又抬起焦黑的右手,这是第十三次!
贫道知道,自己是个祸害……他声音哽咽,可青云观上下,从未放弃过我!如今山门破败,师兄弟们连香火钱都凑不齐,我……我不能再拖累他们了!
他猛地跪下,重重叩首:听闻侯爷曾以火药破敌,若能用上贫道的丹术,贫道愿以性命担保,绝不辜负!
沐雪静静看着他,心中早已翻起波澜。
——此人能用!
她早已知晓青云观的窘境,也听闻过青阳子的疯狂。但正因如此,他才是最纯粹的研究者,不会被世俗利益左右。
不过,她不能表现得太热切。
沐雪冷笑,一个连丹炉都控制不住的疯子,也配入神机院?
青阳子脸色惨白,却仍不死心:侯爷!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只要我能继续炼丹,没月银也没关系,……
“放肆!神机营,你以为是什么地方,且能让你当成免费的炼丹场所!”
罢了。沐雪故作不耐地挥手,念在你师门不易,暂收你为杂役,负责……她瞥了眼那颗雷火丹,负责清理火药残渣。
青阳子大喜过望,连连叩首: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待众人散去,夜五低声道:侯爷,此人危险,万一再炸……
沐雪唇角微扬:正因危险,才要放在眼皮底下。
我需要一个比敌人更疯的疯子。她轻声道,而他,恰好就是。
远处,青阳子正捧着那颗雷火丹傻笑,自己终于可以放心研究,再也不怕山门被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