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赛场馆像一个巨大的、喧嚣的金属蜂巢，穹顶下回荡着各种频率的声波，撞击着耳膜。空气里混杂着新设备散发的塑料味、人体汗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电路板焊锡气息，闷热而粘稠。巨大的电子计分屏悬挂中央，冰冷的光线映照着一张张或紧张、或兴奋、或疲惫的面孔。
李慕白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了，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粗糙的痛感。他下意识地调整着呼吸，试图压住胸腔里那只横冲直撞的兔子，但手心依旧不断沁出冰凉的汗，擦在裤子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旁边的赵健不停抖着腿，鞋底与光洁的地面摩擦，发出细微急促的沙沙声，暴露着他胃部神经质的抽搐。沈欣欣则抿紧嘴唇，脸色有些发白，频繁地推着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指尖冰凉。
陈默站在他们身后，像一尊沉默的礁石。场馆内巨大的声浪和混杂的气味似乎都无法侵扰他。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手区的展位，掠过那些装备精良、志在必得的重点大学队伍，最后落在评委席上——张主任正襟危坐，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与身旁的评委低声交谈，目光却一次也没有投向这边。
“检查设备，最后一遍。”陈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背景噪音，钻进三个学生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三人像是被上了发条，立刻行动起来。连接线、接口、电源、备用模块……手指触碰着熟悉的设备，那种无所适从的紧张感似乎被稍稍驱散了一些，转化为一种全神贯注的凝滞。
比赛开始。倒计时出现在大屏幕上。
瞬间，整个场馆被更加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和低声指令淹没。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蛛网”系统的演示一开始很顺利。李慕白流畅地讲解着架构，赵健配合进行基础功能演示，沈欣欣监控着后台数据流，一切按部就班。评委席上，几位来自业界的专家微微颔首，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然而，当演示进行到动态抗攻击核心环节时，异变陡生！
主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出现剧烈的、不规则的抖动，模拟攻击的红色警报疯狂闪烁，原本流畅运行的防御模块响应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甚至出现了几次短暂的卡顿！
“怎么回事？！”赵健失声低吼，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李慕白的解说戛然而止，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冷汗唰地一下从额头、后背冒了出来，冰得他一个哆嗦。他能感觉到评委和观众席上投来的目光，好奇的，疑惑的，甚至带着些许嘲弄的。张主任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底层数据包解析异常！cpU占用率飙升！”沈欣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冰冷的指尖飞快地划过触摸板，调出深层日志，“有……有一种非标准格式的干扰数据流混了进来，正在疯狂挤占系统资源！”
是硬件故障？还是……被针对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猛地攫住了三人的心脏，几乎让他们窒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下滴答声都像重锤敲击在神经上。
就在这时，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一盆冰水浇在即将燃烧的炭火上：“别乱。启动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什么备用方案？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项！三人同时愕然地看向陈默。
陈默的目光却越过他们，看向那台因为高负载而机体发烫、风扇狂啸的服务器，眼神锐利如刀。“慕白，切断第三冗余链路，把所有资源强制分配给核心协议。赵健，手动注入我昨晚发给你的那个过滤脚本。欣欣，忽略日志报警，专注核心通道带宽稳定性。”
他的指令清晰、快速、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完全颠覆了之前制定的所有应急预案。
李慕白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但陈默冰冷的指令像是一根缰绳，死死勒住了失控的边缘。他猛地一咬牙，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决地执行了命令——哪怕这个命令看起来像是饮鸩止渴！
赵健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飞快地在命令行里输入那串复杂而陌生的指令。沈欣欣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甩开眩晕感，再睁开时，目光死死锁定了代表核心数据流的绿色曲线，屏蔽掉所有刺耳的红色警报。
奇迹发生了。
就在他们近乎自残般地执行了这套看似荒谬的指令后，主屏幕上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骤然减少，虽然系统资源依旧紧张，但那致命的卡顿消失了，核心数据流变得稳定起来！
那混入的异常数据流，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极具韧性的墙，虽然依旧在冲击，却再也无法造成之前那般毁灭性的影响。
“是……是那种专门针对传统冗余架构的脉冲式干扰攻击！”李慕白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股战栗般的后怕与豁然开朗的激动同时席卷全身，让他手脚发麻，“他们预判了我们的预设方案！常规的应急响应正好落入了他们的陷阱！”
陈默的那套指令，看似粗暴，却恰恰用一种非常规的、近乎“伤己”的方式，守住了最核心的阵地。
“继续。”陈默的声音依旧平淡。
接下来的演示，三人像是脱胎换骨。所有的紧张、恐惧都被刚才那惊险一刻彻底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来的、带着狠厉的专注。李慕白的讲解更加犀利，直指核心优势。赵健的操作稳准狠，甚至超常发挥。沈欣欣对数据的监控达到了毫米级别。
尤其是最后的自由演示环节，李慕白直接放弃了原定的保守演示模块，而是大胆地展示了他们昨晚才初步讨论、甚至还未完全成型的一个构想——基于生物神经网络启发式的动态冗余分配模拟。
虽然只是粗糙的模拟演示，但那完全跳出传统框架的、天马行空却又逻辑自洽的思路，让评委席上几位顶尖专家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演示结束。
掌声响起，从一开始的稀疏变得热烈，尤其是来自业界评委和观众区的掌声，格外响亮。
李慕白、赵健、沈欣欣三人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双腿发软，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有心脏沉重有力的搏动声敲打着鼓膜。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却又有一种灼热的力量从胸腔里升腾起来。
分数在大屏幕上亮起。
一个高得令人咋舌的分数，毫无悬念地锁定了小组第一，直接晋级决赛。
评委点评环节，那位之前对李慕白提问的业界泰斗毫不吝啬赞誉之词，尤其对最后那个大胆的构想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而张主任，他的脸色在分数亮起的那一刻就彻底沉了下去，像是刷了一层青灰色的油漆，嘴角那点程式化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陈默看着屏幕上那个分数，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层裂开缝隙般的光，一闪而逝。
人群开始流动。有其他队伍的成员过来打招呼，眼神复杂。有媒体记者试图挤过来采访。
在一片嘈杂中，陈默的手机再次震动。他拿出来，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看窗外。”
陈默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场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射向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对面街边，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泊。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露出一张戴着墨镜的侧脸，嘴角似乎勾着一抹模糊的笑意。只停留了不到两秒，车窗便迅速升起，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消失不见。
冰冷的寒意，顺着尾椎骨悄然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