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学校的路途沉闷而压抑。省赛金奖的喜悦被那封匿名短信和无法登录的系统彻底浇灭,像一块烧红的铁骤然浸入冰水,发出刺耳的嘶鸣,只留下坚硬而冰冷的现实。李浩和王睿坐在车内,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金奖证书和奖杯放在脚边,似乎失去了所有光彩。胃里像是塞满了沉重的、难以消化的铅块,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不适的下坠感。
陈默开着车,侧脸线条绷紧,下颌咬合处微微凸起。他没有说话,但一种无形的、高度集中的冷肃气息充斥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他的指尖偶尔在方向盘上敲击,节奏稳定,像是在运行某种内在的程序,处理着远超眼前路况的复杂信息。
直接回到实验室。门一关上,仿佛与外界短暂隔绝。熟悉的松香和电子元件气味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
“老师,系统登不上,怎么办?那个匿名评议……”王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冰冷的桌面触感也无法让他冷静下来。学术污点,对于任何一个研究人员而言,都是足以致命的打击。
李浩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骨瞬间泛红:“肯定是张主任!他就见不得我们好!”愤怒让他的脖颈涨红,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却无法驱散心底那丝冰冷的恐惧。
陈默没有回应他们的恐慌。他走到主控电脑前,尝试了另一个权限更高的管理员备用账户——这是他早年参与实验室建设时留下的后手,几乎无人知晓。
系统竟然通过了验证。
他没有丝毫停顿,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命令行窗口弹出,黑色的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过。李浩和王睿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能看懂一些基础指令,但陈默此刻的操作远超他们的理解,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像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一场无声的、高速的攻防战。
汗珠从陈默的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眼神专注得像要燃烧起来。过度使用“学习光环”带来的精神透支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被危机激发的冷静掌控力压倒了这一切。他能感觉到,某种不属于实验室常规流量的数据包正试图悄然擦除访问日志中的特定片段。
几分钟后,敲击声停止。
“找到了。”陈默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屏幕上定格在几条被强行恢复的、经过伪装的访问记录,时间戳就在他们前往省赛期间,源头指向校内网络的一个特定区域段——行政楼,信息中心机房。
几乎同时,实验室的内部通讯线路响了起来。不是手机,是那部老式的、需要接线的内部电话。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三人目光瞬间投向那部红色的老式话机。这个时候,来自学校内部的电话。
陈默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喂。”
“陈默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官方腔调的男声,“这里是校学术委员会办公室。现在正式通知您,根据相关流程,委员会已收到针对您及您所指导学生近期获奖项目的匿名学术评议材料,并决定予以受理。请您于明天上午九点,携带项目所有原始数据、实验记录及代码备份,到三号会议室参加初步问询听证。请注意,在此期间,请暂停一切涉及该项目的对外交流活动。”
通知冰冷、程序化,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听筒里传来忙音。陈默缓缓放下电话,塑料听筒与机座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李浩和王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血液仿佛都冻结了。最坏的预感被证实,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明天上午九点……太快了!根本不给任何准备时间!
陈默转过身,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仿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几乎要站立不住的学生,最后落在电脑屏幕上那几条被恢复的访问记录上。
“他们想要速度,想要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造成既成事实。”陈默的声音低沉,却像磨刀石一样,刮掉了李浩和王睿心头的部分恐慌,露出底下被愤怒和屈辱烧灼的硬茬,“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速度。”
他没有选择立刻去恢复系统密码或者申诉,那会陷入对方预设的、冗长的程序战。
“李浩,”陈默指令清晰落下,“把你从电路设计第一版到最终版的所有手稿、仿真数据、每一次修改的记录,全部找出来,按时间顺序整理。特别是针对抗干扰模块的十七次迭代测试数据,一页不能少。”
“王睿,代码库的所有本地提交记录、版本分支、甚至每一次调试输出的错误日志,全部打印出来。重点标出第三版算法重构时,为解决内存溢出问题的那 seventy-two 小时连续调试记录。”
他的话语像出膛的子弹,精准而迅速,瞬间给茫然无措的两人指明了方向。那种绝对的冷静和掌控力,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挡住了恐慌的洪流。
李浩和王睿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对啊!他们有什么好怕的?每一个设计思路,每一次失败调试,每一个性能提升的拐点,都深深烙在他们的大脑里,记录在那些堆积如山的草稿和日志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窃取或抹杀的真实过程!
“是!”两人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恶气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们立刻扑向各自的储物柜和电脑,开始疯狂地翻找、整理,动作因为愤怒和急切而显得有些粗暴,纸张哗啦作响。
实验室里仿佛变成了一个战前指挥部,弥漫着一种紧绷而炽热的气氛。打印机开始疯狂出纸,吐出带着墨香的、记录着无数个日夜心血的数据和代码。桌面上很快堆起了小山。
陈默则坐在主电脑前,开始撰写一份极其简洁却逻辑链无比清晰的说明文档。他将恢复的异常访问记录、与项目进展时间线的对比、甚至那颗来源不明的“S.h.”电容的高清照片,都作为附录嵌入其中。他没有加入任何主观指控,只是客观呈现事实和数据,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钉。
时间在飞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当李浩和王睿将最后一份材料堆放在桌上,形成两大摞几乎等高的、散发着墨香和旧纸气息的“证据山”时,他们直起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汗珠,但眼神却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淬火后的、带着狠厉的坚定。
陈默打印出最后一份文档,起身。他将所有材料分成三份,两份交给李浩和王睿:“拿好。明天,不是审问,是展示。把所有问题,都回答到他们再也问不出下一个为止。”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记住这种感觉。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用你们的技术和汗水,让自己永远站在无可指摘的高度。”
说完,他拿起自己那份最厚的资料,率先向实验室外走去。
“老师,我们去哪?”王睿忍不住问,声音有些沙哑。
陈默没有回头,声音穿过走廊略微昏暗的光线传来:
“去找一个能让他们明天没法关起门来‘听证’的人。”
他的脚步沉稳,走向的方向,是校园深处那片安静的、教授居住的老家属区。
夜色,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