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追踪》的拍摄已近尾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即将解脱又略带离愁别绪的复杂氛围。而压轴的,正是几场情感爆发力极强的重头戏。
最后一周的通告单下来,苏恬看着上面用加粗字体标出的场次,感觉呼吸都窒了一下。
【第98场:内景 - 刑警队办公室 - 夜 人物:林薇,赵倩 内容:林薇与赵倩因办案理念发生激烈冲突,林薇首次直面质疑,扞卫自己的专业判断。】
这是林薇这个角色从“学院派新人”走向“成熟团队成员”的关键转折点,也是她和剧中前辈赵倩关系破冰、达成真正理解和尊重的开始。大段的台词,激烈的情绪对抗,极其考验演员的功力。
苏恬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一遍遍地读剧本,揣摩林薇当时的心理状态:她不是愤怒,而是那种自已坚信的真理被轻视、被经验主义碾压时的委屈、不甘和执拗。她需要据理力争,但又不能是歇斯底里的,必须带着专业人员的冷静底色。
她甚至对着镜子练习,试图找到那种“据理力争”和“冷静自持”之间的微妙平衡点,但总觉得差了口气。焦虑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几乎要把剧本刻进脑子里。
第二天到片场,气氛明显不同往常。工作人员走路都放轻了脚步,张导早早地就坐在监视器后,面色沉静地看着分镜脚本。秦菲也已经化好妆,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
苏恬深吸一口气,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做准备。她能感觉到秦菲身上传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力,这不是故意施压,而是一个优秀演员进入状态后自然散发出的能量场。
“第98场,第一镜,Action!”
打板声落,戏开始了。
办公室内,灯光刻意调得有些清冷。因为之前一个判断失误,赵倩(秦菲饰)正言辞犀利地总结教训,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对年轻同事“纸上谈兵”的不以为然。
镜头推向苏恬。
林薇(苏恬饰)起初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听着前辈的批评。但当她听到赵倩再次轻描淡写地将她的侧写结论归结为“不切实际的想象”时,她猛地抬起了头。
镜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刺痛后的倔强和难以置信。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语句却异常清晰:“赵姐,我的判断不是想象!是基于所有现有证据和行为模式的逻辑推导!我们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全盘否定科学分析的价值!”
秦菲的气场极其强大,她一个转身,目光如炬地看向苏恬,语气带着压迫感:“逻辑推导?现场瞬息万变,嫌疑人的心理是你几张报告能推导完的?林薇,破案靠的不是纸上谈兵!”
“cut!”张导喊了停,“苏恬,情绪对了,但力量不够!你的信念感要再强一点!你不是在请求她认可,你是在扞卫你的专业领域!再来!”
第二条。 苏恬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更坚定,但面对秦菲层层递进的压迫感,她的气势总是不自觉地被压过一头,显得像是在无力地辩解。
“cut!不行!苏恬,你的词是利剑,不是棉花!重来!”
连续五六条NG,每次都是同样的问题。苏恬越急越找不到状态,额头冒出了细汗。周围安静得可怕。
秦菲始终保持着专业,每次NG后都迅速调整回起始状态,没有任何不耐烦,但她那种沉静的目光反而给了苏恬更大的压力。
又一次NG后,张导从监视器后站起来,走了过来。他没有批评苏恬,而是对两人说:“休息五分钟。你们俩自己找找感觉。”
片场的气氛更凝重了。
苏恬走到角落,沮丧地低着头,手指冰凉。
一瓶水递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意外地看到了秦菲。
秦菲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声音压低了些,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别想着压过我。你不是要演‘强势’,是要演‘坚信’。你的道理是对的,你就该理直气壮。看着我,不是看一个压着你的前辈,是看一个暂时无法理解你、但你需要去说服的同事。懂吗?”
苏恬愣愣地看着秦菲。这位前辈,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给她讲戏,点醒她。
不是压过,是坚信。 不是对抗,是说服。
她猛地抓住了那丝灵感。
五分钟到。
“Action!”
再次开机。
当秦菲带着同样的压迫感质问她时,苏恬抬起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慌乱和试图对抗,而是一种沉静的、近乎执拗的坚定。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赵姐,我知道经验宝贵。但经验也会形成盲区。凶手选择受害者的模式、处理现场的方式,每一个细节都在说话!如果我们只是因为不符合常规经验就忽视它们,那和蒙上眼睛破案有什么区别?我的推导或许不是百分百正确,但它是一个必须重视的方向!忽略它,才是对受害者最大的不负责任!”
她没有提高音量,但那份基于专业自信的“理直气壮”,竟然奇迹般地顶住了秦菲带来的强大气场。两人之间不再是单方面的压制,而是形成了真正的、势均力敌的观点碰撞!
秦菲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重新审视,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一些锋芒,变成了真正的探讨:“……你有什么依据?”
监视器后,张导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亮了起来。
“cut!过了!”
这条终于过了。
张导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很好!就是这种感觉!苏恬,最后这条非常好!秦菲,节奏也给得漂亮!”
苏恬几乎虚脱,后背全湿了。她看向秦菲,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秦菲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平淡,但似乎柔和了一丝:“开窍了就行。最后一场哭戏,保持住。”
最后的杀青戏,是林薇独自在办公室,破案后情绪复杂的一场无声哭戏。没有台词,全靠眼神和细微的表情。
苏恬沉浸在刚才那场对峙戏的情绪余韵里,想着林薇这一路走来的不被理解、坚持和最终的证明。镜头推近,对准她的脸。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眶慢慢泛红,泪水无声地聚集,然后一颗一颗地滚落。她的嘴角却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掺杂着委屈、喜悦和成长的复杂情绪。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抹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清澈。
“cut!好!我宣布——《迷雾追踪》苏恬,杀青!”
全场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工作人员送上鲜花。
苏恬抱着花,还有些恍惚,仿佛刚从林薇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她看到秦菲也站在人群里,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一刻,苏恬知道,她闯过来了。不仅仅是一场戏,更是她作为演员的一次重要洗礼。
周明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苏恬看着周围祝贺的人群,看着手中的鲜花,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和成就感涌上心头。这一刻的宁静与满足,远比任何外界的喧嚣都更加珍贵。她独自品味着这份杀青的喜悦与成长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