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章的日子是枯燥的,也是乏味的。
在经历了最初三天的好奇和之后三天的悲愤之后,我们林皇后的“职业生涯”很快就进入了第三个、也是最漫长的阶段。
——麻木。
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心如止水、眼观鼻鼻观心地进行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沉浸式盖章体验”。
“啪叽。”
一份歌颂“陛下您一登基我们村头的老母猪都多产了三头小猪崽子”的奏折被盖上了“已阅”。
“啪叽。”
一份请求“拨款为陛下修建天下第一纯金生祠”的奏折被盖上了“已阅”。
“啪叽。”
一份弹劾“吏部尚书家的二哈昨天又当街咬坏了礼部侍郎家的波斯猫的尾巴”的奏折也被盖上了“已阅”。
……
林予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是一台没有感情、莫得灵魂、只会“啪叽”的复印机。
他每天都在用行动深刻地诠释着四个字。
——“朕已阅,狗屁不通”。
这天下午,林予又一次在盖完了今天的“工作指标”之后,陷入了深深的、哲学家般的贤者时间。
他瘫在自己那张比龙床还舒服的、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他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
再这么下去,他可能真的要在肚子上长出蘑菇了。
不行。
他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
他是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新时代好青年!
他应该找点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比如……
林予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极其危险地落在了面前那堆还剩下一些没盖完的、写满了阿谀奉承之词的奏折上。
一个极其大胆的、充满了“作死”精神的念头,像一颗调皮的小火苗猛地就在他的脑海里蹿了出来。
他那双因为无聊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在这一刻“噌”的一下就亮了。
他坐直了身体,然后极其熟练地从自己的“办公桌”——那个专门用来给他放零食和话本子的多宝阁里,摸出了一支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大臣用来给他“曲线救国”的上好狼毫笔,又极其熟练地给自己研了一砚台的御用墨汁。
做完这一切,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庄重肃穆的、宛如“艺术大师”即将开始“挥毫泼墨”的神圣表情。
然后他拿起笔,对着面前一份写满了“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奏折,在那个极其工整的“万”字旁边,小心翼翼地画上了一个圆圆的壳、四只短短的小爪子和一根细细的小尾巴,最后再点上一个探出来的小小脑袋。
大功告成!
一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的小乌龟就这么跃然纸上。
林予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
不错。
这下顺眼多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被“皇后”这个职业耽误了的灵魂画手!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林予的胆子瞬间就大了起来。
他的创作热情如同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很快他就不再满足于只画小乌龟了。
他开始进行更高端的“艺术创作”。
比如在一份通篇都在歌颂“陛下圣明,烛照万里”的奏折上,他在那个写得最好看的“圣明”旁边画上了一个圆圆的脑袋、两只大大的耳朵和一个标志性的猪鼻子。
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但莫名有点可爱的卡通猪头就这么诞生了。
再比如,在一份痛心疾首地弹劾某个官员“其心可诛”的奏折上,他干脆就在那个“诛”字的旁边画上了一颗正在滴血的心脏,还极其贴心地在旁边配上了一个“裂开”的表情包。
……
林予画得不亦乐乎,渐入佳境。
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在“盖章”了,他是在用自己的画笔为这些枯燥乏味的奏折注入灵魂!他是在和这些素未谋面的大臣们进行一场跨越了时空的“灵魂交流”!
他画得是如此投入、如此专注,以至于他连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都丝毫没有察觉到。
顾晏处理完手头的急事一回头,就看见自己那个本该在“认真工作”的林皇后正趴在书案上,拿着一支笔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那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姿势极其猥琐,嘴角还挂着一抹极其可疑的、痴汉般的笑容。
顾晏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放轻了脚步,像一只优雅的、准备捕食的猎豹,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的身后,然后微微俯下身。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份被林予的袖子半遮半掩着的奏折上。
以及奏折上那个……画风清奇、笔触稚嫩但莫名有几分神韵的……猪头。
顾晏:“……”
他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龟裂。
而我们的林皇后此刻还对自己身后那“死神”的凝视一无所知。
他正美滋滋地欣赏着自己的“大作”,甚至还伸出手指在那个猪头的鼻孔上戳了戳,嘴里念念有词。
“嘿嘿,这个画得真像。”
“就是不知道那个被弹劾的家伙看见了会是什么表情……”
就在这时,一个幽幽的、带着一丝压抑笑意的声音突然就从他的头顶响了起来。
“画的确实不错。”
“有几分神韵。”
……
轰——!!!
林予感觉自己的后背上像是瞬间就炸开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根刚刚还在戳着“猪鼻子”的手指也僵在了半空中,像一尊滑稽的雕塑。
这个声音……
是……
是顾晏?!
林予的脖子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像是生了锈一样的声响,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回过了头。
然后他就对上了顾晏那双似笑非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
“!!!!”
林予的魂都快吓飞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把面前这份“罪证确凿”的奏折给藏起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人赃并获了。
在御书房、在国家最重要的奏折上乱涂乱画……这……这算不算大不敬之罪啊?
会不会被拖出去打板子啊?
林予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看着顾晏,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写满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放过”的、怂怂的求生欲。
他以为顾晏就算不生气,至少也该板起脸训斥他几句说他胡闹。
然而……
顾晏的反应却再一次超出了他的想象。
只见顾晏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份画着猪头的奏折,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极其认真地做出了一番极其专业的“艺术点评”。
“嗯,这只猪画得确实不错。”
“线条虽然稚嫩,但神态抓得很准。”
“尤其是这双眼睛里透出来的那股子愚蠢中又带着一丝无辜的气质……颇有大家风范。”
林予:“……???”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顾晏,怀疑这个狗男人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给附身了。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他以为被附身了的男人极其自然地走到了自己的龙案前,拿起了那支他专属的、用来批阅奏折的朱笔,又极其自然地走回到了他的身边。
在林予那呆若木鸡的震惊目光中,他提起朱笔,在那只被他评价为“颇有大家风范”的猪头旁边,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两个足以让那个写奏折的大臣当场心肌梗塞的大字。
——“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