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槁老者握着剑,那柄陪伴了他无数个纪元,早已与他神魂相融的本命道剑,此刻却感觉无比陌生。
剑身之上,残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金色气息,那气息霸道、纯粹,仿佛凌驾于万道之上,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冲刷、审视着他穷尽一生所修的剑道本源。
太软……
不是剑软,是心软了。
老者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那迷茫便化作了滔天的骇浪!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北原剑宗的剑道,追求的是锋锐,是极致的杀伐,是斩断一切的决绝。可这份决绝之下,却始终被一层无形的枷锁牢牢束缚着。
那是宗门的荣耀,是身为“十地”霸主的骄傲,是那份不容玷污的所谓“剑者尊严”!
他们出剑,是为了守护,为了威慑,为了那份早已刻入骨髓的秩序。他们的剑,太干净了,太规矩了,太……软弱了!
而那个男人呢?
他的道,没有规则,没有束缚,甚至没有道理可讲!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看上的,便拿来。不顺眼的,便抹去。
那才是真正的,驾驭力量,而非被力量所驾驭!
“原来……如此……”
一声充满了无尽自嘲与悲凉的叹息,自老者干裂的嘴唇中缓缓吐出。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座早已空无一人的山门之巅,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熄灭了所有的恐惧与敬畏,只剩下一种破而后立的澄澈与明悟。
下一刻,他对着苏哲离去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自己那高傲了万古的腰。
这一拜,无关恩怨,无关屈辱。
只为……传道之恩!
随即,他再无半分停留,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已消失在天际。
他要回宗门,他要闭死关!他要斩去那份束缚了自己无数个纪元的心软,他要让北原剑宗的剑,重新学会……饮血!
老者离去,那片被准帝道剑“斩尘”占据了数日的青石,空空如也。
然而,就在下一刻,主殿之内,一道慵懒的目光扫来。
苏哲屈指一弹。
嗡!
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色流光,自他指尖迸发,瞬间破空,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那块青石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毁天灭地的威压。
可当那缕金色流光落下的刹那,整个幽魂宗,所有佩剑的弟子,无论修为高低,无论身在何处,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们腰间的长剑,不受控制地发出阵阵哀鸣,仿佛见到了万剑之皇,正在对着自己的君主,顶礼膜拜!
所有弟子骇然望去,只见那块原本平平无奇的青石之上,竟凭空多出了一道剑痕!
那剑痕,不深,不长,却仿佛蕴含着一片完整的杀伐世界!
仅仅是看上一眼,便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被那股不讲任何道理,纯粹到了极致的霸道剑意,撕成碎片!
那剑意,比之前那柄准帝道剑“斩尘”所散发的锋芒,要狂暴百倍!要锐利千倍!
那不是守护之剑,更不是秩序之剑!
那是魔剑!是霸剑!是足以斩碎九天,覆灭万道的……毁灭之剑!
“斩尘”太软,不适合我幽魂宗的弟子。
苏哲慵懒的声音,如大道纶音,响彻在每一个弟子的耳边。
“这道剑意,你们且参悟着。”
“什么时候,能从中悟出一丝皮毛,什么时候,才算是我幽魂宗真正的核心。”
……
三日时间,弹指即过。
这三日,对于整个“十地”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天阙山,问道大会。
这个消息,像一场席卷天地的超级风暴,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幽魂宗老祖,那个无法无天,视不朽道统如无物的绝世魔头,究竟敢不敢去?
这,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天机阁内,无数推演天机的大能,齐齐吐血,道心受损!他们惊恐地发现,关于那位“蛛天啸”的一切,都被一片足以吞噬万物的混沌所笼罩,不可观,不可测,不可言!
大日神朝深处,那座终年被煌煌大日之火笼罩的皇宫,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无数皇子公主,被禁足于宫内,不得外出。
茶楼酒肆,坊市秘境,所有修士谈论的,都只有一件事。
“你们说,那个幽魂宗的老祖,会去吗?那可是鸿门宴啊!”
“去是死,不去,也是慢性死亡!得罪了整个中天道州,他幽魂宗还能有活路?!”
“哼,依我看,他必然会去!那等魔头,行事乖张,无法无天,岂会因区区一个鸿门宴而退缩?!”
外界风起云涌,山雨欲来。
幽魂宗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苏哲的日子,过得甚至有些……百无聊赖。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了帝瑶身上。
主殿前的庭院里,他正拿着一块从“锁龙木”上削下来的边角料,耐心地,用指尖那缕皇道本源,雕琢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帝瑶就坐在一旁,抱着那截恢复了些许生机的世界树树枝,两条笔直修长的小腿晃啊晃,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哲手中那渐渐成型的木雕,眼中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与期待。
她依旧高冷,依旧不爱言语,可那份对苏哲的依赖,却早已深入骨髓。
苏哲将最后一道纹路刻完,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木屑,将那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递到了帝瑶面前。
帝瑶开心地接过,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可就在她低头把玩的那一瞬,苏哲却敏锐地捕捉到,她那双纯净的眸子深处,闪过了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一闪即逝的哀伤与茫然。
苏哲的心,微不可察地,被轻轻刺了一下。
他知道,帝瑶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她那被封印的记忆,那份来自血脉深处的悲伤,总有一天,会彻底苏醒。
到那时,她或许会离开,去寻找属于她的真相,去完成她必须完成的使命。
苏哲不会阻拦。
他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那柔顺如星河般的长发,将那份转瞬即逝的惆怅,深深地,压在了心底。
当然,这三日里,也并非全是这般温馨。
总有些不和谐的音符,会时不时地跳出来,试图挑战他的耐心。
后山,灵曦的小院。
灵曦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沉凝如渊,她正以一种玄奥到了极点的法门,调动着体内那缕微弱的帝魂之力。
那缕力量,在她神念的操控下,被凝聚成一根细微到肉眼不可见的“破道神针”,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不灭心”玉盒之上的第二重皇道封印。
她没有强攻。
身为曾经的大帝,她对法则的理解早已臻至化境。她要做的,是在这看似完美无瑕的封印之上,找到那个最薄弱,最核心的法则节点,然后,以点破面!
就在她的“破道神针”即将触及那个关键节点的刹那。
一个懒洋洋的,仿佛梦游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用一缕炊烟,去撬动一座神山?”
“你的想法不错,可惜,力气太小了。”
“你!”灵曦娇躯猛地一颤!那根好不容易凝聚成型的“破道神针”,瞬间失控,溃散于无形!她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只见苏哲不知何时,竟已悄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正像个无聊的看客,对着她的努力,评头论足。
“你什么时候……”灵曦死死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苏哲一脸无辜,“这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你……”灵曦死死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嘘。”苏哲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是那种足以让神佛都抓狂的玩味笑容。
“别说话,看好了。”
“你要干什么?”灵曦有种不祥的预感。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在那盛放着“不灭心”的玉盒之上,随意地,一指点下!
“不要!”灵曦惊呼出声。
嗡——!
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色皇道本源,瞬间涌入那第二重封印之中!
那道封印,在得到这股力量的加持后,非但没有变得更强,反而,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将其内部的法则结构,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混乱,更加……坚不可摧!
他竟当着她的面,给她这把锁,又加了一道更复杂的密码!
“你这个混蛋!”灵曦再也忍不住,厉声嘶吼,“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噗——!”
这一次,灵曦再也无法抑制,一口滚烫的逆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青石!
她那张冰冷的俏脸上,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羞愤与滔天的杀意!
这个混蛋!
他根本不是在指点!他就是在玩!
他以一种“帮你加固”的姿态,用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践踏着她身为大帝的,最后的尊严!
“如何?”苏哲收回手指,一脸“无辜”地问道,“我帮你把漏洞补上了,现在是不是感觉安全多了?”
灵曦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她要将今日所受的屈辱,千倍,万倍地,还给这个男人!
这样的“互动”,在三日之内,发生了不止一次。
每一次,都让灵曦的道心,在崩溃与重塑的边缘,疯狂试探。
也让她的恨意,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终于,第三日的晨曦,撕裂了东方的天幕。
这一日,整个“十地”,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北寒道州,那座名为“幽魂宗”的新兴山门。
演武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所有幽魂宗弟子,无论新旧,尽数集结于此。
“今日,老祖要去天阙山!”
“诸位师兄弟,今日我等能否见证历史,就看老祖的了!”
“天阙山又如何?不朽道统又如何?我们老祖无敌于天下!”
“对!老祖威武!”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病态的狂热!
他们,在等待他们的神,降下法旨!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死寂之中,那艘早已脱胎换骨,充满了暴力美学的暗金色战争堡垒——“拆迁办一号”,无声无息地,自云层之中,缓缓降下。
“老祖出现了!”
“拆迁办一号!我们的战舰!”
“今日,必将震撼整个十地!”
一道修长的黑影,信步自舰桥之中走出,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对一切都提不起半分兴趣的模样。
他扫了一眼下方那一张张充满了狂热与崇拜的脸庞,打了个哈欠。
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