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书房内,烛火被狂风扯得摇曳不定,映照着林星野凝重的面色。
地图铺展于案,其上标记纷乱,恰如此刻京城的迷局。
连日排查,盛国细作踪迹似有还无,核心人物更如石沉大海,难觅其踪。
付清宁刚通过遴选,入大理寺任职不久,便被林星野紧急召来。
她将数日来的流民记录、物资清单乃至药房采买档案收集起来,铺陈一处,指尖点过几处异常:
“师姐,请看此处。”
“这几户所谓的‘流民’,领取口粮远超常额,且尽挑细粮;所购药材中,竟有价格不菲的疗伤补气之品;更可疑的是,西市三家当铺,近日均收到成色极佳的盛国宫廷玉器,典当者虽遮掩形容,但其身形体态,与登记册中这户‘流民’的长女极为吻合。一个仓皇逃难之家,何来此等珍物?又为何急于脱手?”
她拈起一枚从当铺拓印回的玉佩纹样,眸光锐利:
“此种蟠龙纹,在盛国,非亲王及以上爵位不得擅用。综合其护卫身手、急需钱财的举动,藏匿者绝非普通贵胄,极可能是正被追杀的盛国皇室。”
“皇室?”林星野眉峰骤然锁紧。
盛国皇室几乎被萧楚天屠戮殆尽,唯有一人逃脱追捕,至今下落不明——那便是三皇女,宁承宇。
难道她竟敢潜逃至敌国京城?真是胆大包天!
恰在此时,温若凝端着一盏热茶悄步而入,发梢肩头沾着细密雨珠,声音柔和:“世女,雨夜阴寒,喝盏热茶驱驱湿气吧。”
他目光似无意地扫过付清宁面前那堆“杂乱”卷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话音未落,一名暗卫疾步闯入,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她冷硬的甲胄滴落:
“禀世女!慈幼局周边发现多名身份不明高手,行事狠辣,训练有素!”
林星野猛地起身,眼中精光迸射:“她们要灭口,看来我们摸对了门路。”
她当机立断:“陈冬,即刻调集人手,合围慈幼局,务必生擒首脑,其余格杀勿论!清宁,你跟着我!”
温若凝忧色浮面:“世女,刀剑无眼……”他眼风扫向付清宁,语气带着规劝,“付大人一介文职,不通武艺,不如留在安全处,免得拖您的后腿。”
林星野斩钉截铁,语气中甚至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维护:“清宁同去,执行命令!”
温若凝袖中五指倏然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手心,面上却只能恭顺垂首:“是。”
低敛的眉眼下,冷意与不甘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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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幼局院内,暴雨如倾盆泼洒,砸在残破瓦砾上,声响震耳欲聋。
林星野率众率先潜入,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瞬间扑面而来。
“戒备!”林星野低喝一声,长剑已然出鞘,顺势将付清宁护于身后。
“叮叮叮!”数枚淬着幽蓝寒光的毒钉精准钉入她们方才所立之地。
几乎同时,两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暗处扑出,手中弯刀划破雨幕,直取林星野咽喉,招式刁钻狠戾,尽是沙场搏命的杀招!
林星野将付清宁推向廊柱后的安全角落,长剑一振,剑气如虹,迎上那两名护卫!
她的剑法大开大阖,刚猛霸道,每一剑都蕴含着千钧之力,竟以一人一剑稳稳压制住两名高手,剑风激荡!
付清宁背贴冰冷墙壁,心跳急促,目光却如鹰隼般死死锁住战局——她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名杀手左腿移动时微显滞涩,与情报中那户流民登记在册的“左腿旧伤”特征隐隐吻合。
她毫不犹豫抓起脚边一个破瓷碗,猛地将碎片撒向那人身前地面!
雨水浸湿,瓷片异常湿滑,那杀手一脚踩上,身形顿时一个趔趄。正是这电光石火间的破绽,使其恰好撞上了温若凝递出的短刃。
“噗——”利刃入肉闷响,血光迸溅。
温若凝抽刃后退,目光复杂地瞥了付清宁一眼,惊异之余,更多的是警惕。
林星野剑势愈发凌厉,完全掌控战局。
“师姐!神龛后有暗道!”付清宁突然高喊,她注意到神龛后方地板颜色微深,边缘留有不易察觉的新鲜擦痕。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那块地板猛地被掀开,一道挺拔的黑影如猎豹般窜出,并非急于逃窜,而是手腕一扬,五道银针撕裂雨幕,分射林星野与温若凝面门!
林星野挥剑格开银针,攻势不免一滞。
那人一身玄色衣袍尽湿,紧贴身躯勾勒出劲瘦线条,脸上虽沾满泥污,一双眸子却在暗夜中亮得惊人,闪烁着孤狼般的野性与警惕。
一名护卫见状嘶吼着扑上猛攻纠缠,另一名则奋不顾身扑向黑影,急道:“主子快走!”
“废物!”黑影眼中厉色暴涨,竟毫不留情,猛地将那名扑来掩护的护卫推向林星野的剑尖!
长剑瞬间贯穿护卫胸膛,那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黑影却趁势一脚狠狠踩碎他试图抓住自己脚踝的手指,声音冰冷彻骨:“没用的东西,死也要死得有点价值!”
借助这残忍创造的稍纵即逝之机,黑影身形疾退,直扑后窗。
付清宁眼疾手快,抓起地上一根断裂的桌腿,用尽力气掷向窗棂上方明显腐朽的支撑点!
木料应声碎裂,瓦砾簌簌落下,虽未完全封堵窗口,却成功阻碍了去路。
林星野已如疾风般掠至,蕴含着内劲的手掌狠狠抓向黑影后心命门!
黑影感知到背后劲风,心知难以轻易脱身,竟猛地回身,双掌齐出,硬生生迎上林星野这一抓!
“嘭!”内力碰撞发出沉闷巨响,气劲四溢,震开周遭雨幕。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
黑影重重撞在身后墙壁上,闷哼一声,脸色苍白了几分。
她却忽地低笑出声,笑声带着一丝疯狂与狡黠:“你们……杀不了我!”
“一个藏头露尾的细作,有何杀不得?”林星野强忍手臂剧痛,剑尖再次抬起,稳稳指向对方咽喉,语气冰寒。
黑影抬手,慢慢抹去脸上纵横的泥污,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英气与苍白的面容。
她眼神锐利如刀,扫视众人:“我乃盛国三皇女,宁承宇!谁敢杀我?!”
林星野与付清宁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是她!
“萧楚天弑君篡权,软禁幼帝,屠戮忠良,乃国之大贼!”宁承宇语速极快,字句清晰,力图在最短时间内打动对方,
“扶我回国,我与萧贼相争,盛国必陷内乱,届时齐国北境压力自解,岂非坐收渔利?杀我,于尔等不过除去一逃亡皇女,无甚益处;但若留我,他日我若得势,必是亲齐之君!这笔账,将军难道算不明白吗?”
她误将林星野认作带队将领,极力展现自己的价值。
“巧舌如簧,”付清宁上前,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目光却清冷澄澈,直指关键,“你有何确凿证据证明身份?空口无凭,岂非任你编造?”
宁承宇脸色微变,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嘲讽:“证据?我若真是细作,萧楚天何必派出这等阵仗的顶尖杀手,千里追杀只为灭口?方才若非你们阻拦,我早已身首异处!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她猛地扯开胸前湿透的衣襟,甩出一块贴身佩戴的玄鸟纹玉佩:“此乃宁氏皇女出生即佩之信物,内府秘档皆有记载,绝非伪造!”
就在此时,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房梁之上悄无声息地扑下,手中弯刀闪着淬毒的青光,直取付清宁毫无防备的后颈!
竟是潜伏至今的最后一名杀手。
“小心!”林星野瞳孔骤然收缩,瞬间面临两难抉择——
回身护住宁承宇,付清宁危在旦夕;
救援付清宁,宁承宇极可能趁机逃脱!
电光火石间,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做出了反应:长剑疾刺,精准无比地命中杀手持刀的手腕,同时左腿灌注内力,猛地一记侧踢,将一旁的宁承宇狠狠踹向亲兵方向,厉声道:“拿下她!”
“呃啊!”杀手手腕被刺穿,弯刀脱手落地。
亲兵一拥而上,迅速将踉跄倒地的宁承宇捆缚结实。
付清宁虽未被刀锋所伤,却被那杀手扑下时带起的凌厉劲风扫到,衣角被划破。
林星野即刻闪至付清宁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举到眼前——只见那只白皙的手心被粗糙的桌腿划开一道颇深的口子,雨水浸泡得皮肉翻卷,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混着泥污,看起来触目惊心。
“怎么总是这般莽撞?!”林星野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从怀中取出上好的金疮药,用指尖剔去污物,将药粉轻柔地敷上伤口,“若那木屑碎片再溅得高些,伤了眼睛,你怎么办?”
她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与方才战场上的杀伐果决判若两人。
温若凝刚处理完最后一名顽抗的杀手,收剑回鞘,转身回来复命时,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林星野紧握着付清宁的手,那般小心翼翼地上药,听到那责备中掩不住关切的话语,再对比自己得到的永远是公事公办的命令……他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酸涩与寒意交织着涌上四肢百骸。
为何……世女对待这个师妹,总是如此不同?他僵立在雨中,死死攥紧了拳。
付清宁默默拢紧了林星野先前披在她身上的大氅,没有吭声,目光却投向被捆得结实却仍在暗暗观察四周、眼中精光闪烁的宁承宇。
这位皇女,即便沦为阶下囚,眼底深处依旧藏着不甘与算计。
林星野仔细为付清宁包扎好伤口,又将那件已然湿透却仍带体温的大氅仔细替她拢紧,遮住受伤的手:“先回府。今夜之事,明日再详议。”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又蕴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
回到镇北王府时,雨势渐弱,但夜色更沉。
宁承宇被秘密押入地牢最深处,玄铁镣铐加身,由亲兵层层把守,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靠近。
书房内,换下湿衣的林星野屏退左右,只留付清宁一同听取暗卫的初步审讯结果。
“世女,那些杀手牙齿里藏了剧毒,被擒瞬间皆已服毒自尽,无一活口。武器、衣着皆无任何可追溯的标记,是专业的死士。”陈冬沉声汇报。
林星野面色冷峻:“意料之中。萧楚天做事,向来不留首尾。”
她揉了揉眉心,看向正在仔细查看从杀手身上取下暗器的付清宁,“清宁,你怎么看?”
付清宁用镊子夹起一枚乌黑的细针,就着灯光仔细观察针尖:“师姐,看这淬毒的色泽和气味,并非中原常见毒物,倒像是盛国边境部落惯用的某种蛇毒,见血封喉。他们此行,确实是抱着必杀之心而来,宁承宇的话,可信度增加了不少。”
她放下毒针,又道:“不过,宁承宇此人狡猾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日她能舍弃护卫,他日未必不会背叛盟友。与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林星野颔首:“我明白。但她的提议确实诱人。盛国内乱,于齐国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她目光微沉,“此事并非我能决断。需立刻修书,送往宫中,请陛下圣裁。”
“在那之前,”林星野看向付清宁,眼神恢复锐利,“还要劳烦你再仔细检查一下宁承宇和她那块玉佩,确保身份万无一失。另外,想想能否从她口中套出更多关于盛国眼下局势、以及萧楚天虚实的话来。她为求生,或许愿意透露一些。”
“是,师姐。”付清宁点头应下。
这时,书房门外传来轻微响动。温若凝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外,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声音依旧柔顺:“世女,付大人,喝碗姜汤驱驱寒吧。夜已深了。”
他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情绪,但端着托盘的手指却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林星野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有劳,放下吧。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
温若凝动作微微一滞,随即依言将托盘轻轻放在桌边,行了一礼,默然退下。转身离去时,他眼角的余光极快地、冰冷地扫过正专注看着证物的付清宁。
房门轻轻合上。
林星野将一碗姜汤推到付清宁面前:“喝了。你手伤未愈,别再着了凉。”
付清宁端起碗,温热的感觉透过瓷碗传入掌心。
书房内暂时只剩下她们两人,烛火噼啪作响,窗外雨声淅沥,一种微妙而略显凝滞的气氛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师姐,那个……夜已深,我该回去了。”付清宁白皙的双手托着瓷碗,小心地抿一口,清澈的眼睛蒙上雾色。
“今夜风声鹤唳,萧楚天的刺客搞不好还在周围盘转,你就不要回家了,付夫人那边我派亲卫通知一声,免得他担心你的安危。”林星野笑着说道,“今夜我们师姐妹二人就抵足而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