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胡线以东,铁火长歌
战争进入第五个月,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不是没有声音,恰恰相反,爆炸声、枪炮声、建筑倒塌的轰鸣从未止歇。这种“静”,是宏观层面的、是文明脉络被强行掐断的死寂。全球范围的远程通讯网络,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拦腰斩断,彻底瘫痪。曾经将地球村紧密相连的光缆、卫星信号,如今只剩下嘶嘶的电流杂音,偶尔能接收到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短波,或是极短距离内、依靠中继站艰难维持的营连级战术通讯。中国,这个拥有世界上最庞大、最完善通讯网络的国家,此刻也仿佛一个被蒙上眼睛、塞住耳朵的巨人,只能依靠神经末梢的触感,感知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与压力。
天空,不再是蔚蓝的穹顶,也不是夜晚星河的画布,它属于饕餮。
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散去的硝烟层之下,是饕餮战舰庞大而狰狞的身影。它们如同游弋在深海的恶鲸,缓慢而充满压迫感地巡弋着,舰体上幽蓝色的能量纹路规律地脉动,冷漠地俯视着下方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偶尔,这些“恶鲸”会张开獠牙,喷射出毁灭性的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指尖,轻易地将地面某个仍在喷吐火力的阵地、一栋坚守的楼房,甚至一片疑似有人员集结的区域,从地图上彻底抹去,只留下熔融的玻璃状坑洞和袅袅青烟。
空军的战报,早已从最初的激烈交锋,变成了沉默的牺牲清单。战前引以为傲的歼-20、歼-16机群,在战争初期以超越极限的勇气和技艺升空迎敌,用飞行员的热血书写了无数可歌可泣的篇章,但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技术代差的鸿沟,并非勇气可以完全填补。如今,成建制的空中对抗已难以组织,残存的战机如同蛰伏的猎鹰,只能在极度谨慎的时机,执行一些关键的侦查、引导或有限的区域遮断任务。制空权,这个现代战争的基石,在开战后的短短时间内,便彻底易主。
但是,地面的战斗,从未停止。而且,与全球其他战场的绝望溃败不同,在这片东方的土地上,战争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坚韧而残酷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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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平原,某处依托废弃工业区构建的防线。
曾经高耸的烟囱只剩半截,如同被折断的巨人手指,倔强地指向污浊的天空。厂房的钢架扭曲变形,裸露的钢筋如同怪物的内脏,在断壁残垣间支棱着。空气里混杂着硝烟、臭氧、燃烧塑胶的恶臭,以及更深处,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和焦糊味。
陆军中士李振,像一尊覆盖着尘土的雕塑,半蹲在一台被击毁的99A主战坦克残骸后面。他身着“玄黑-2型”蓝灰色数码迷彩作战服,与周围焦黑破碎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他手中紧握的,不再是熟悉的95式,而是通体哑光深灰、线条硬朗、充满科幻感的“龙牙-改”突击步枪。这是“黑色长城”计划的产物,从单兵武器到坦克炮弹,全军完成了一次静默而彻底的换装。
他所在的班,守卫着这个连接两条重要街道的十字路口。除了他手中的“龙牙”,班组里还配备了“潮汐”式班用机枪,火力持续性远超以往;以及最重要的——“猎鹰”单兵防空导弹发射器。这玩意不大,扛在肩上沉甸甸的,却是他们对抗低空威胁最有效的家伙什。
“注意!两点钟方向,低空目标!一架‘秃鹫’(士兵对饕餮某种低空攻击艇的称呼)!” 观察手的声音透过嘶嘶作响的短程单兵通讯系统传来,带着压抑的紧张。
李振猛地抬头,透过布满灰尘的护目镜,看到一个小黑点正从城市废墟的缝隙中快速掠过,高度很低,速度极快,尾部拖着幽蓝色的粒子流。它的外形像一只扭曲的昆虫,充满了异星的邪恶美感。
几乎在观察手报警的同时,班组里负责防空的老兵,外号“铁塔”的王磊,已经猛地从一堵矮墙后跃起,粗壮的肩膀瞬间扛起了“猎鹰”。他没有丝毫犹豫,瞄准、锁定、击发!
“咻——!”
导弹拖着醒目的白色尾烟,如同复仇的毒蛇,直扑那只“秃鹫”。
那架“秃鹫”显然没料到在如此猛烈的空中压制下,地面还有敢主动开火的“钉子”。它试图做出规避动作,喷射口蓝光大盛,但距离太近,速度太快了!
“轰!”
一团耀眼的火球在空中爆开,细碎的金属碎片和能量核心殉爆产生的蓝色电弧四散飞溅,如同下了一场短暂的、死亡的雨。
“打中了!” 观察手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但李振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他死死盯着爆炸空域的后方,果然,另外两架“秃鹫”如同被激怒的马蜂,从不同的方向猛地扑来,机首的能量炮开始充能,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
“隐蔽!” 李振嘶吼着,率先缩回坦克残骸后面。
“哒哒哒哒——!” “潮汐”机枪开始咆哮,试图干扰对方的瞄准。但饕餮的能量武器太快了。
两道粗大的蓝色光束几乎是擦着坦克残骸的边缘扫过,将后面一栋本就摇摇欲坠的三层小楼直接削去了顶层,砖石水泥如同瀑布般落下,扬起漫天烟尘。
“妈的!这些狗娘养的,就知道躲在上面放冷枪!” 一个年轻的列兵吐着嘴里的沙土,恨恨地骂道。
“不然呢?跟你下来拼刺刀?” 李振冷冷地回了一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天空,“他们不傻。”
这就是中国战场的常态。饕餮的地面部队——那些穿着全覆盖能量装甲的步兵和“猎犬”战斗机械,并非不可战胜。依托“黑色长城”武器的穿甲能力,以及解放军娴熟的小组配合和巷战战术,在近距离交火中,往往能给对方造成有效杀伤,甚至歼灭。但饕餮学乖了。
在战争初期,他们或许还带着宇航级文明对核前文明的傲慢,试图进行地面占领和清剿。但在中国军队顽强的、无处不在的、甚至带着同归于尽决心的抵抗下,他们付出了远超预估的代价。无论是城市巷战,还是山地游击,饕餮的地面部队都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泥潭。中国的火力投射能力、兵员补充能力、以及基层官兵的战术素养和战斗意志,综合起来,构成了一个让任何地面入侵者都头皮发麻的绞肉机。
于是,饕餮迅速调整了策略。他们充分发挥绝对的制空权优势,将主力战舰悬浮于高空,充当移动炮台和指挥节点,而将“秃鹫”、“剃刀”这类低空攻击艇和少量地面部队结合起来使用。地面部队往往只在外围进行火力试探和牵制,或者在确认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进入复杂城区。主要的打击任务,交给了无处不在的低空飞行器。
它们像幽灵一样穿梭在楼宇之间,利用废墟的掩护,发动猝不及防的袭击。发现任何暴露的火力点,或者疑似人员聚集的区域,就会呼叫来自高空的精准打击,或者自行用能量炮进行扫荡。
“他们不敢下来!” 李振对着通讯频道,声音沉稳而有力,“他们知道,下来就是死!所以只能像苍蝇一样在天上嗡嗡叫!那我们就把这些苍蝇拍下来!”
他的话,道出了所有中国前线官兵的心声。躲?躲是躲不掉的。饕餮的侦察手段先进,被动躲藏只会被逐个清除。唯一的生机,在于主动反击,在于让敌人每一次低空突袭,都付出代价。
正是因为这种“即便用命,也要换你下来”的狠劲,让饕餮的低空飞行器在中国战场上损失率远高于其他战区。他们不得不更加谨慎,攻击的效率和频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遏制。这种“以命搏机”的防空作战,成了中国战场上空前惨烈,却也最具特色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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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激战后,那两架“秃鹫”在损失一架同伴后,没有继续纠缠,拉升高度,消失在废墟天际线之后。阵地上暂时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
李振靠在冰冷的坦克装甲上,拧开水壶,小心地抿了一口浑浊的、带着漂白粉味的净化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西北方向的天空。
这不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现象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明显感觉到,从东南方向飞来的、前往西北方向的饕餮战舰数量增多了。那些庞大的、如同山岳般的十字舰或更大型的母舰,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巡弋,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急促的目的性,一批接一批地,如同迁徙的候鸟,朝着那片广袤而荒凉的内陆飞去。
他想起战前在大学里旁听过的人文地理课程,想起了那条着名的“胡焕庸线”。这条线,从黑龙江黑河到云南腾冲,大致将中国分为东西两部分。线的东南侧,集中了全国绝大部分的人口、城市和经济活动;线的西北侧,则是地广人稀的高原、沙漠和戈壁。
饕餮的战略目标是什么?那个叫“死神”卡尔的神,要的是死亡,是杀戮,是取悦他的神。那么,从效率最大化的角度出发,他们的主力兵力,自然应该优先部署在“胡焕庸线”以东,这片人口稠密、文明集中的区域。事实上,东部战区的压力也确实空前巨大,每一个城市,每一条交通线,都在进行着惨烈的争夺。
而现在,大量的饕餮战舰,却在向西北方向调动。
这意味着什么?
李振不是战略家,他只是一个前线士官。但他有着中国军人最朴素的直觉和最基础的军事常识。敌人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们加强西北方向的兵力,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在那里遇到了大麻烦,遇到了足以牵制其大量兵力、打乱其部署的强大阻力。
是新疆军区的兄弟部队?是西藏军区的守备官兵?还是依托广袤地形进行机动作战的火箭军残存力量?
无论是谁,他们都干得漂亮!
想到这里,李振感觉胸口那股被硝烟和压抑憋了许久的浊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在一个孤立的战场上绝望地挣扎。在广阔国土的另一端,他的战友们,同样在用鲜血和生命,狠狠地教训着这些外星杂碎!他们不仅顶住了压力,甚至还迫使敌人不得不从本就紧张的东部战线,抽调宝贵的战略力量前去增援!
这个发现,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李振和他身边每一个意识到这一点的士兵心中。
“班长,你看……” 观察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也指了指西北方向,“又过去一艘大家伙。这半个月,第几艘了?”
“管他第几艘。” 李振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这说明,咱们西北的兄弟,把天捅了个窟窿,这帮孙子正急着去补呢!”
他的话通过单兵通讯,传到了班组里其他几个耳朵里。
短暂的沉默后,通讯频道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以及带着狠劲的回应:
“妈的,干得漂亮!”
“让这帮狗日的首尾不能相顾!”
“看来咱们这边再加把劲,说不定能把这帮空中老爷逼下来走走!”
士气,一种无形却真实存在的力量,在废墟掩体间悄然升腾。它不同于盲目的乐观,而是源于对战场态势的清晰感知,源于对战友的绝对信任,源于这个民族血脉中传承了五千年的、在绝境中寻找生机、在黑暗中洞察微光的战争智慧。
我们或许失去了天空,我们或许通讯中断,各自为战。但我们能看懂敌人的调动,我们能猜出战局的走向。我们知道,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战斗,都在让入侵者流血。
这就够了。
李振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死亡与焦土气息的空气,此刻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他拍了拍身边的“龙牙”步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种踏实的依靠感。
“检查弹药,加固工事。”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饕餮的‘苍蝇’还会再来。来一架,咱们就敲掉一架!让它们知道,想到西北去救火,也得先问问咱们东边的弟兄们答不答应!”
“是!”
低沉的应答声,在残破的阵地上响起,带着一种坚定的、不屈的力量。
胡线以东,铁火依然,长歌未绝。战争远未结束,牺牲仍在继续,但希望,正如那穿透厚重硝云、偶然洒下的一缕微弱阳光,虽然黯淡,却无比真实地存在着。在这片孕育了世界上最古老连续文明的土地上,战斗,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而胜利的信念,则在每一次对敌人动向的精准判断中,在每一双望向西北方向、充满期冀的眼睛里,生生不息,愈燃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