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口新生的巨锅虽已凝聚了万千英魂,却如一尊沉寂的死物,通体黯然。
本应位于锅底正中,由主者神目点燃的灶心火眼,竟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林风眉头紧锁,这并非他心火不济,而是有一股更为宏大、更为古老的力量在压制着这一切。
他闭上双目,神念沉入锅体,瞬间触及到了一道无形的壁垒,那壁垒横亘于心火与锅心之间,坚不可摧,其上流转着淡漠无情的天道威压。
他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失败,而是拒绝。
一种来自苍穹之上的,不容置疑的拒绝。
不是不能燃……是“天”,不准他点燃这口逆反的锅。
就在林风与那无形天禁对峙之际,蜷缩在不远处药炉边的花想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之前被大战波及,又强行吞噬逸散的火元,此刻正消化不良,一个劲地打着饱嗝,小小的身子里,一团金焰忽明忽暗。
混乱中,她无意识地将一枚滚落到嘴边的、混杂着泥土的残炭吞了下去。
那残炭看似普通,却正是初代葬天者那口破锅上遗落的最后一片“灶心碎屑”。
碎屑入腹,如滚油入旺火!
花想容体内的吞天之火与那碎屑中蕴含的初代葬天之火瞬间引爆,两股同源而又异质的火焰在她胃中疯狂冲撞。
剧痛之下,她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
她的吞天胃,那号称能熔炼万物的神异脏器,竟在这场内爆中承受不住,自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道扭曲而复杂的火纹从那缝隙中喷薄而出,烙印在虚空中,忽明忽暗,正是那传说中“火眼图谱”的一角残影。
剧痛与恐惧让她泪眼婆娑,哭喊道:“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好痛……”
“偷看?”林风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那道在虚空中若隐若现的火纹图谱。
尽管残缺不全,但他身为葬天传承者,立刻从中窥见了一丝血腥而残酷的线索。
图谱的核心赫然描绘着一双燃烧的眼瞳,正被一双属于自己的手,亲手从眼眶中剜出,而后按入锅底!
原来如此,火眼非由外力点燃,而是需要这一代的“葬天之主”,以自身血瞳为祭,用自己的双眼去填补那最后的空缺,方能打破天道禁制,开启新的律法。
这哪里是点火,分明是以身殉道!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决绝,他低声冷笑:“原来……这口锅,要我拿自己的眼睛去焊。”他缓缓抬起右手,两根手指并作剑指,指尖心火凝聚,闪烁着刺目的寒光,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双目。
既然天不给路,那他就自己开出一条血路!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眼睑的刹那,那尊一直沉寂的药炉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炉壁之上,白小怜那张苍白而虚幻的脸庞缓缓浮现,她的残念已是风中残烛,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别……林风,别这样……灶眼……灶眼不在你的眼睛里……它……在‘万人眼中’。”
林风的动作戛然而止,指尖停在距离睫毛不足一寸的地方。
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击,眼中的暴戾与决绝瞬间被一片清明所取代。
“万人眼中……”他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脑海中如闪电划过,瞬间贯通了一切。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所谓“点灶”,并非自残式的悲壮牺牲,而是要让这世间万万千千的生灵,亲眼见证这口锅的存在,以他们不屈的目光,以他们燃烧的信念,共同汇聚成那足以洞穿天道禁锢的“火眼”!
这口锅,本就是为众生而铸,它的最后一笔,自然也该由众生来完成!
他缓缓放下手,从怀中取出那张被鲜血浸透、仅剩一角的“请火书”残页。
这是白小怜留给他最后的遗物。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中的赤金心火再次燃起,这一次不再是暴烈的攻伐,而是温柔的唤醒。
心火如笔,在那残页的墨迹上缓缓游走,原本黯淡的字迹被重新点燃,化作一个个燃烧的金色符文,脱离纸张,盘旋而上。
林风仰头,望着那悬于天际、代表着旧日秩序的天轨,声音传遍九域:“锅已铸成,缺一双眼睛——谁愿为天道,看上这一眼?”
话音落,那些燃烧的符文冲天而起,化作一只金色的信鸟,穿云破雾,直入九霄。
信鸟在天穹最高处炸开,化作亿万点璀璨的星火,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洋洋洒洒,飘向凡尘俗世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世界一片沉寂。
三日后,东荒的一处偏僻村落里,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孩童正追逐着蝴蝶,他无意间一抬头,看见了夜空中那一口巨大而模糊的锅影,像是被人用墨水在星空上画出的轮廓。
他不懂那是什么,只是觉得新奇,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天空,用最纯净的奶音大声喊道:“娘,看!天上……我看见一个大锅啦!”
几乎是同一时间,西漠的无尽黄沙之中,一座古老的寺庙里,上千名枯坐的僧侣似有所感,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没有言语,只是默默起身,走出禅房,对着天空的方向,焚起一炷代表着希望的香,而后齐齐叩首。
宏大的诵经声汇成一股无形的力量,冲破寺庙的穹顶:“阿弥陀佛,我等愿为明目,照破虚妄!”
南岭,一户寻常人家的灶台前,一位满脸皱纹的灶婆正抹着眼泪。
她的儿子,一个普通的伙夫,死在了之前那场席卷天地的浩劫中。
她望着天空中那道模糊的锅影,仿佛看见了儿子曾经颠勺的身影。
她颤抖着,最终将满腔的悲愤与期望,化作一个决绝的动作。
她举起自家最后一口铁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高高在上的天轨方向奋力砸去,锅在空中翻滚,最终碎裂。
“老娘烧了一辈子饭,也想看看……这最后一顿饭,究竟有没有人能吃得香!”
一个孩童的注视,一千僧侣的祈愿,一个母亲的决绝……这点点微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被迅速点燃。
从东荒到西漠,从南岭到北原,从中州到无尽海,无数的人抬起了头。
士兵放下了刀枪,农夫停下了耕犁,书生搁置了笔墨,帝王走出了宫殿……他们的目光,或好奇,或虔诚,或悲愤,或期望,亿万道目光跨越了山川河海,跨越了恩怨情仇,汇聚成一道前所未有的、由纯粹意念构成的光柱,撕裂云层,贯穿天地,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口新生巨锅的锅底中央!
轰——!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巨响,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开。
新锅锅底,被那道信念光柱击中的地方,轰然炸开了一道璀璨无比的金色瞳孔!
那瞳孔中没有丝毫的冰冷与淡漠,而是燃烧着亿万生灵的喜怒哀乐,它一睁开,便仿佛拥有了生命,拥有了意志。
火眼,自成!
林风立于锅下,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啸声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畅快。
随着火眼点燃,他体内的心火与之共鸣,瞬间暴涨十倍!
巨锅的虚影以他为中心,向着九域八荒猛然横扫而去,那虚影掠过之处,万物生辉。
而在凡人无法窥见的天轨深处,一道清晰无比的“咔嚓”声响起,宛如琉璃破碎。
那是“旧天法则”被撼动后,出现的第一道裂痕。
也就在此时,于那片隔绝了过去与未来的虚无尽头,初代葬天者留下的那口早已残破不堪的旧锅,在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后,彻底崩解,化作了宇宙的尘埃。
唯有一句仿佛穿越了万古岁月的低语,飘散在林风的耳边,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意味:
“……这一次,火眼亮了。可你……真敢吃这顿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