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上的冷漠,仿佛不是生灵应有的情绪,而是一种规则的具象化。
眼瞳深处,没有喜怒,没有哀乐,只有无数细密的金色符文在以一种恒定的、毫无偏差的轨迹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星轨。
这是一种极致的秩序,也是极致的死寂。
“我即天律。”那身影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却仿佛能直接在人的灵魂深处响起,每个音节都化作一道无形的枷锁,“你逆天而行,当焚。”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残破的神庭都活了过来。
神座、石柱、穹顶之上,无数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符文骤然亮起,随即猛地剥离、炸裂,化作千万道灼热的火链,带着审判万物的威严,从四面八方呼啸着缠向林风的四肢百骸。
空气被瞬间抽干,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
林风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这火焰并非凡火,它燃烧的不是血肉,而是生灵存在的“道理”。
一旦被缠上,他这个人,连同他所代表的一切,都将被从这世间彻底抹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亮的女声怒喝,如惊雷般撕裂了这片火海:“你说他是逆天?可我们凡人点的火,现在烧得比你天庭还旺!”
裂缝之外,天穹被一片赤红渲染。
叶红绫一身玄甲,手持战戟,率领着身后气势如虹的玄甲军破空而至。
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抢在火链合围之前,挡在了林风的身后。
一面庞大的战神图腾在她身后轰然展开,化作九重赤红的火盾,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火山,硬生生将来自背后的火链尽数挡下。
火链撞在盾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却无法寸进。
叶红绫看也不看,手中战戟已然携着凡间最质朴、最炽烈的战意猛劈而下,精准地斩在缠向林风右臂的一道火链之上。
“铮!”
火链应声而断。
一星微不足道的凡火火星,从断口处飞溅而出,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恰好落在那“净火神主”座前的地面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凡火触及布满神纹的地面,竟未熄灭,反而像是滚油滴入沸水,嗤的一声,如烙铁般将那坚不可摧的神纹灼出一个狰狞的窟窿。
烟气升腾间,窟窿的边缘,隐约显露出四个古朴的残铭——人心胜规。
神主那规则化的眼瞳中,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神庭的穹顶被更加粗暴地撞开一个大洞。
花想容那庞大的本体——一座活化的巨型药炉,驮着白小怜,蛮横地挤了进来。
她刚一稳住身形,便嗅到了神主周身缭绕的那种死寂灰焰,只觉腹中万灶精气一阵剧烈的翻腾,喉头一痒,竟是本能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一缕纤细却灵动无比的青色火苗,从她鼻尖喷出。
这缕青焰与神庭中霸道的金色天火截然不同,它不带丝毫威压,却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如一条翠绿的小蛇,在空中灵巧地一绕,避开了所有金焰的封锁,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精准地扑向了神主纹丝不动的后颈。
“滋啦——”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燃烧声响起。
青焰点燃的并非神主的血肉,而是一条隐藏在他神体之内、由无数细小灰色符文构成的、几乎与他本身融为一体的隐秘符链。
那正是束缚着所谓“凡尘道种”的镇魂链!
“唔!”
一直如规则化身般毫无反应的净火神主,身躯猛地一颤,那张与林风七分相似的脸上,首次露出了扭曲的痛楚之色。
他眼底流转的金色符文瞬间紊乱,缠绕在林风身上的火链也随之出现了刹那的松动。
机会!
林风双目精光爆射,借着这转瞬即逝的破绽,猛然发力。
他体内的凡火之种轰然运转,四肢肌肉贲张,硬生生将已经勒入皮肉的火链震开寸许。
他手中断戟顺势横扫,不是劈砍,而是如同一个厨子在颠勺。
戟尖那一点粘稠的、饱含人间烟火气的“人情浓汤”,随着这一扫泼洒而出。
那并非真正的汤汁,而是林风一路行来,所承载的无数情感、记忆与执念的聚合体。
它在空中散开,没有化作刀光剑影,却变成了亿万凡人若有若无的低语。
“我想让娃儿吃上一顿饱饭……”
“今年一定要有个好收成……”
“只求爹娘身体康健……”
“我恨!我恨这不公的天道!”
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刷着神主的意志。
林风在这低语声中,猛然醒悟。
“你不是天!”他持戟直指神主,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只是一个怕火的影子!”
他终于明白了。
这神主,根本不是什么外敌,而是三千年前,那位初代葬天者为了维系世间秩序,强行将自身“杀生证道”所带来的罪业、冷酷与无情,从意志中剥离,封印于此地所化的独立意志!
它没有初代葬天者的记忆与情感,只有执行“规则”的本能。
久而久之,这份被剥离的意志,竟自认为是天道正统,而将拥有人性的后来者,视为“逆天”的异端。
“吼——!”
被道破本质,神主的身体剧烈扭曲,眼中的符文彻底狂乱。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似乎被彻底激怒,竟要引爆整个神庭的核心,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神庭的地基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无数裂痕从神座之下蔓延开来。
“想得美!”叶红绫娇喝一声,将一枚刻着“灶”字的令牌猛地插入脚下的地基裂缝中,“你怕火?好啊——我们全给你!”
灶令没入地底,仿佛一个引信,瞬间引动了早已埋设好的后手。
北原三十六村,那千家万户的炉灶中,每一朵凡俗的火焰都仿佛得到了召唤,化作一道道细小的火流,逆冲天际,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沿着神庭的裂缝,从地底喷薄而上!
那是由无数家庭的希望、无数厨师的汗水、无数凡人的祈愿所点燃的火。
它不讲法则,不遵天律,只懂得温暖与生机。
火流如龙,狂暴地撞碎了神庭的一根根支柱。
神庭开始大规模崩塌,无数法则碎片夹杂着天律的气息四处逸散。
一旦这些东西扩散到外界,足以污染一方天地。
花想容见状,毫不含糊,张开大口猛地一吸,如同长鲸吸水,将那些崩塌时逸散的、沾染了天律气息的法则残影尽数吞入胃中,用她腹中的万灶真火将其强行消化,防止污染扩散。
在凡火与崩塌的双重冲击下,净火神主的身形开始溃散,化作点点金光。
但在彻底消失前,他那双混乱的眼瞳却重新聚焦,死死地盯着林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笑容。
“你终将成我……因你心中,也有不愿烧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道微弱至极的光芒,从其即将消散的眉心射出,快到无人能反应,瞬间没入了林风手中的断戟深处。
那竟是“凡尘道种”的另一半残印!
与此同时,在药炉底部,白小怜蜷缩的身子微微一颤,她一直捧在胸口的、那属于林风的、微弱的心灯忽然闪烁了一下。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震撼,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原来……他连自己的痛,都割舍过。”
轰隆——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神庭彻底化为齑粉。烟尘弥漫,火光渐熄。
林风独自立于这片废墟的中央,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断戟。
戟身依旧,但握着它的手,却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沉重。
戟中,某种沉寂了三千年的东西,仿佛被唤醒了。
而他体内那枚源自北原的凡火之种,也在这死寂中,第一次,传来了除温热之外的……一丝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