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血海深处,粘稠如汞的血水翻涌着无尽怨魂,却在靠近中央那道身影时自动退避,仿佛畏惧着某种至高无上的威严。
姬无月盘坐于血池之心,一头曾搅动九天的耀世银发已尽数褪去,化作三千墨丝,唯有心脉处,一缕细若游丝的黑线顽固地缠绕着,那是她与林风以性命相连的命契。
她早已心如死灰,只凭着这最后一丝联系,行尸走肉般地祭炼着幽冥道法。
然而就在此刻,那死寂的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命契之上,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晓的波动,如风中残烛,却又无比真实地传递而来。
那是林风的气息。
刹那间,姬无月冰封的识海掀起滔天巨浪。
“轰”的一声,那部早已沉寂的禁忌宝典《噬命轮回图》竟自行翻开,最后一卷空白的篇章上,血色符文疯狂涌现,勾勒出一幅全新的命数图景:画面中,一缕代表着林风的最终灰烬,并未消散于天地,而是诡异地沉入了万界凡尘的道基深处。
紧接着,七道璀璨夺目的命光从天垂落,每一道光都蕴含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执念,它们在接触到道基的瞬间,竟开始主动割舍、剥离,最终化作七股纯粹的引力,牵引着那缕灰烬。
归生之引。
原来,他的归来,需要她们亲手斩断对他的思念。
姬无月猛然睁开双眼,血色的瞳孔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疯狂与怒火。
“你没死……”她喃喃自语,声音因极致的震动而沙哑扭曲,随即化作一声凄厉的嘶吼,“你是骗我们,哭着放你走?!”
同一时刻,九天之上的云巅。
柳如烟一袭素衣,静立于风中,双目虽盲,心眼却洞悉天地间最细微的情感波动。
她以自身欲念归心之法,早已将神念与其余六位姐妹的心绪相连。
往日里,那些情感是绵长而绝望的哀伤,但今天,却化作了七股汹涌狂暴的执念怒潮。
她“看”到,苏清雪在昆仑墟的风雪中,日复一日地用指尖血,在那块无名碑上刻写着招魂的符文;她“看”到,叶红绫战死的沙场上,一缕不甘的残念聚散无常,仍在寻找着那人的身影;她“看”到,白小怜以燃烧自己寿元为代价,强行维持着一丝与林风的因果联系,气息已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拒绝遗忘。
而最让柳如烟心惊的是,林风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恰恰是在她们痛到极致、执念最深之时,才会变得最为清晰。
仿佛她们的痛苦,就是滋养他归来的养料。
柳如烟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冷笑,一行清泪自她空洞的眼眶滑落。
“好狠的心……林风,你好狠的心……你是要我们,亲手把你‘忘了’,才能回来?”
昆仑墟,风雪之夜。
一道比风雪还要虚幻的身影,悄然浮现在那座染血的石碑前。
这道虚影正是林风仅存的一缕残魂,他只能存在三息。
第一息,他看到了碑前那个固执的身影。
苏清雪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曾经灵动的手指早已血肉模糊,可她依旧一笔一划地用鲜血补全着碑上那繁复的“归心引”。
风雪落在她的肩头,她却浑然不觉,仿佛成了一座冰雕。
第二息,他的神念穿透虚空,感知到了白小怜。
那个曾经最爱笑的姑娘,此刻正蜷缩在药庐中,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名字,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林风的虚影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痛楚与不舍。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老子不是不想活……是怕你们为我疯魔,为我……殉道啊。”
第三息,他没有再去看其他人,他不敢。
他猛地抬起虚幻的手,决绝地在自己虚影的脖颈处一划。
这个动作,并非自戕,而是主动掐断了这缕残魂与外界的一切感应。
刹那间,石碑前那微弱的灰光骤然熄灭,林风的虚影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幽冥血海中,姬无月刚从惊天骗局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心口的命契猛地一空,那丝好不容易感知到的气息,断了。
“噗——”一口心头精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血池。
“你敢……再骗我?!”极致的愤怒让姬无月的面容变得狰狞,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笑了,笑得癫狂而决绝。
她伸出沾满心头血的手指,在虚空中疯狂刻画起来,一座比幽冥血海还要邪异、还要霸道的阵法雏形瞬间浮现。
噬命归心阵。
“林风!你说爱是占有,是掠夺,是永不放手……”她的声音响彻整个幽冥,“可这一次,我偏要——放你走!”
话音落,她毅然决然地将自己对林风最深的那一缕执念,从神魂中硬生生剥离出来,注入阵法之中。
命契上的灰光瞬间被阵法引动,不再回归她的体内,而是化作一道流光,洞穿虚空,径直射向了那万界凡尘的道基深处。
一瞬间,道基最深处,那枚沉寂了无尽岁月的念种,轻轻一颤。
云巅之上,柳如烟也因那气息的突然中断而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但她没有愤怒,只是怔怔地望着虚空,随即,竟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骗天,骗地,骗我们为你流干眼泪……可你忘了。”她缓缓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那双空洞的眼中,却仿佛燃起了不灭的星火。
“爱到极处,不是放手……”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与天争锋的执着。
“是——不让你走!”
她以自身“欲念归心”之道为引,将感知到的、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七道最强执念,强行拧成一股。
这股力量不再是滋养,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宣誓。
“我以七情为锚,锁你归途!”
她将这股凝练到极致的执念,化作一道无形的“情锚”,狠狠地朝着道基的方向,钉了下去。
一放,一锁。
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根同源的力量,在同一时间汇入了凡尘道基。
它们没有相互抵消,反而像是阴阳交汇,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刹那间,整个道基的核心,那颗维系着林风归途的种子,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