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力初生的剧痛,远比世间任何酷刑都要来得直接。
那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试图开辟出一条崭新河道的撕裂感。
经脉是脆弱的河床,元力是奔涌的洪流,每一次冲击,都像是无数柄无形的钢刀在骨血深处反复切割、研磨。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昆仑墟的死寂,一名身材壮硕的汉子猛地向后仰倒,浑身剧烈抽搐,眼耳口鼻中缓缓渗出暗红的血丝。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恐慌如瘟疫般在数千新晋弟子中蔓延,有人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出声就泄了那口气,有人则早已痛到昏厥,人事不省。
他们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正在被这炼狱般的痛苦迅速浇灭。
阵眼之中,白小怜的脸色苍白如纸。
她能感受到每一名弟子经脉中传来的痛苦共鸣,那份庞大的痛楚几乎要将她的神魂撕碎。
她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维持着医灵体的微光已是极限。
但她不能退,林风将这第一步交给了她,便是最大的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决绝。
皓腕翻转,她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滚落,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滴落在身前地面上。
她以指为笔,以血为墨,迅速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繁复而古朴的阵纹。
阵纹的基底,正是那些林风当年赠予她的、蕴含着万家香火愿力的香灰。
“你们疼,他也疼过。”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尚有意识的弟子耳中,“他走过的路,比这更痛千倍万倍。”
话音落下的瞬间,血色阵纹与香灰蓦然相融,爆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乳白色光晕。
“续命香阵”成了!
那香灰中沉睡的凡人愿力,被她的医灵血脉彻底唤醒,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暖流,如母亲温柔的手,拂过每一个弟子的身体。
那股足以将人逼疯的剧痛,仿佛被一层温暖的绒毯包裹,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尖锐刺骨。
弟子们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大口喘息着,眼中熄灭的火苗,重新燃起,并且比之前更加明亮、坚定。
高台之上,柳如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周身环绕着细碎的紫色电弧,那是尚未完全恢复的欲念神雷。
强行催动这份力量,让她的神魂也如针扎般刺痛,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怕痛?一群废物!”她声音不大,却裹挟着雷霆之威,清晰地炸响在每个人的识海中,“老子当年修行,疼到极致,可是边哭边笑的!因为老子知道,每一次痛,都是在把过去的废物踩在脚下!”
她双手猛地合十,紫电暴涨!“欲念神雷,化心火,炼神魂!”
刹那间,她身后的雷光分化成万千条纤细如发的紫色火线,如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地钻入下方每一个弟子的眉心识海。
这不是治疗,而是更深层次的拷问。
心火丝线并未带来肉体上的痛苦,却直接点燃了他们内心深处最恐惧、最自卑、最悔恨的念头。
“我……我只是个杀猪的,满身血腥,怎么配修仙问道?”一个弟子抱着头,脸上满是挣扎。
“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爹娘……”一个瘦弱的少女泪流满面。
“我爹说我就是个废物,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我不配!我不配修仙!”一个脸庞涨得通红的少年猛地站起,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嘶声怒吼。
柳如烟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那少年面前。
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少年闷哼一声,被踹得倒飞出去,却并未受重伤。
“那你现在就滚回去告诉他——老子配了!”柳如烟居高临下地指着他,声音冰冷而霸道,“告诉他,从今天起,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谁他妈再说你不配,你就用你手里的剑,让他闭嘴!”
这一脚,这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少年心中厚重的枷锁。
他趴在地上,先是错愕,随即嚎啕大哭,哭声中却充满了酣畅淋漓的释放。
一股压抑已久的元力猛地从他丹田内爆发出来,瞬间冲破了那道折磨他许久的瓶颈!
一人突破,如同点燃了引线。
那些被心火拷问的弟子们,在柳如烟简单粗暴的激励下,纷纷将内心的魔障化作了冲关的怒吼。
林风始终静立一旁,未发一言。
他的红尘道心早已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紧密相连。
他能感受到那名屠夫弟子渴望用刀保护家人的执念,能感受到那名孤女想要证明自己并非灾星的倔强,更能感受到那名被父亲看低的少年渴望得到认可的怒火……他甚至能感受到更多,那个只想让妻儿吃饱饭的庄稼汉,那个只为不再跪着活的奴仆,那个为父报仇的独子……
千人千面,千种执念。
在这一刻,林风忽然明白了。
他招收的不是什么弟子,而是千万个曾经的自己。
那个在青阳城受尽白眼,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变强的自己;那个为了守护所爱,敢与天下为敌的自己;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一步步踏上巅峰的自己。
他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压制着这些过于激烈的情感,以求道心圆融。
但现在,他笑了。
压制,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他不再压抑,反而敞开心神,主动引动了自己体内那颗独特的凡尘道种。
道种嗡鸣,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场内数千人因痛苦、因愤怒、因希望而迸发出的强烈心愿与执念,尽数吸纳、汇聚。
这些驳杂而真挚的力量,在他的道心熔炉中淬炼、融合,最终化作一条璀璨夺目的“愿力长河”,浩浩荡荡地倒灌而下,反哺着脚下这片刚刚复苏的宗门地脉。
嗡——!
一直沉默矗立的葬仙碑,陡然发出一声悠远绵长的嗡鸣。
碑体之上,光华流转,原本的碑文旁边,缓缓浮现出四个崭新的、铁画银钩般的大字:
凡心即道心。
三日后,昆仑墟之上,第一批百名弟子成功引气入体,踏入筑基之境。
他们虽仅是凡境修士,周身元力微薄,但每一个人的眼神都亮得惊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如百战精兵般锐不可当。
林风亲自为他们授予身份令牌。
那令牌由葬仙碑的石屑所制,漆黑古朴,正面是“葬仙”二字,背面却无任何等级、身份之分,唯有一句深刻的烙印:
“你所执之剑,即宗门之剑。”
当夜,月黑风高。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宗门驻地。
他是一名神族细作,奉命前来查探这所谓的“葬仙盟”,若有机会,便毁掉其根基。
他看着那些盘膝打坐、气息微弱的“凡人”,这就是九域震动的凡人宗门?
一群蝼蚁。
他锁定了一个气息最为稳固的弟子,准备将其无声抹杀,制造恐慌。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刹那,那名弟子——正是先前那个自称杀猪的汉子——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没有修仙者的灵动,却充满了屠夫面对猎物时最原始的警觉和杀气。
神族细作心中一惊,还未及反应,一道寒光便已扑面而来。
那不是飞剑,不是法宝,而是一柄油腻腻、刃口带着豁口的……菜刀。
汉子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术法,只是用尽了平生最熟练的、卸骨剔肉的技巧,一刀劈下。
快、准、狠!
噗嗤一声,神族细作甚至来不及激发护体神光,头颅便被这柄凡铁菜刀生生斩落。
滚烫的神血溅了汉子一脸,他却毫不在意,抓起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咆哮:
“老子的刀,也能杀神!”
这声咆哮,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所有轻视凡人的势力脸上。
消息传出,九域为之失声。
林风立于葬仙碑前,望着山间那一片由弟子们点亮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听着远处传来的欢呼与咆哮,轻声自语:“以前,他们叫我林疯子。现在……他们叫我林宗主。”
一具柔软的身体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白小怜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却充满了欣慰的笑意:“你终于不再一个人扛着所有事了。”
远处的高台上,柳如烟独自一人,仰望着漫天星辰,指间夹着一根凡俗的香烟,火光明灭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在九天之外,一团无法窥其全貌的巨大黑影,漠然地注视着昆仑墟上的人间烟火,发出了低沉的呢喃:
“……凡人执剑,天地将倾。”
林风收回目光,望向遥远的北方。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神族的报复将会是雷霆万钧。
葬仙盟还很弱小,像一株刚刚破土的幼苗,需要时间成长。
而时间,恰恰是他们最缺的东西。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北方的寒意,那寒意仿佛带着冰碴,刮得人脸颊生疼。
林风的眼神变得幽深。
他仿佛看到,在那片风雪弥漫的极北之境,一座无法逾越的雄关之后,正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里。
战争,需要利剑。
而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首先需要一个能承受其锋芒的、最坚韧的剑鞘。
他需要找到那个人。
一个心如磐石,意志如铁,能将这群凡俗的香火愿力,化作燎天战火的执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