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璃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白羽沉寂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虽未能改变冰冷的本质,却搅动了深埋于底的、名为“反抗”的泥沙。
他开始行动。
不再是蜷缩在角落默默承受,而是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开始铸造他的“荆棘之剑”。
第一步,是那份“陈述”。
他避开了所有情绪化的控诉和辩白,只以最简洁、最克制的语言,客观描述了事件的经过——从那个意外发生的亲吻,到黑曜如何利用监控录像进行公开羞辱和煽动。他强调了录像角度的局限性和瞬间行为的偶然性,并未直接定义他们关系的性质,而是将焦点放在了黑曜行为的恶意和其对校园环境造成的破坏上。
他知道,在铁一般的“证据”和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直接承认或歌颂他们的感情无异于自杀。他只能采取守势,质疑“证据”的完整性,攻击对手手段的卑劣。这是一场艰难的舆论战,他必须步步为营。
他将文档加密保存,如同藏起一把淬毒的匕首,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需要亮出的时机。
第二步,是寻找可能的“盟友”或至少是“中立区”。
他记下了星璃关于学生心理健康中心的建议。在一个午后,他独自一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那座僻静的小楼。接待他的是一位气质温和的中年女老师,她的眼神平静,没有好奇,也没有评判,只是专注地倾听。
白羽没有透露太多细节,只是模糊地提及正在遭受严重的校园舆论暴力和排斥,感到巨大的压力和孤立。老师没有追问具体原因,只是提供了一些应对压力的技巧,并强调了保密原则。离开时,白羽并没有感到立刻的解脱,但那个绝对保密、不带偏见的空间本身,就像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给了他一丝喘息的可能。
他还尝试着,在一次下课后,拦住了正准备离开的烈风。
“社长。”白羽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关于社团,我和白玉自愿退出。但对于黑曜散播不实信息、恶意中伤的行为,我希望社团,或者至少是您个人,能有一个公正的判断。”
烈风看着眼前这个比以往更加消瘦、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学弟,神色复杂。他叹了口气:“白羽,事情闹得太大,社团也有社团的难处……黑曜那边,我会找机会跟他谈谈,但他的性格……你知道的。”
没有明确的承诺,但这已经是白羽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至少,烈风没有站在黑曜那一边。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是守护白玉。
他敏锐地察觉到白玉的精神状态正在滑向危险的边缘。那种全然的依赖和封闭,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白羽开始有意识地、更加细致地介入他的生活。
他不再只是沉默地陪伴,而是会主动找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一部新上映的电影(虽然他们绝不会去看),或者评论一下食堂某个窗口菜品的变化。他甚至翻出了白玉以前爱玩的几款单机游戏,安装在电脑上,怂恿他“试试看”。
这些尝试起初收效甚微。白玉大多时候只是勉强应和,或者摇摇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白羽没有放弃。
一天晚上,凌雨和凌风都不在。白羽没有开大灯,只点亮了书桌那盏温暖的台灯。他坐到白玉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封面印着星空图案的笔记本。
“记得这个吗?”白羽轻声问。
白玉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那本笔记本,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他初中时用的日记本,里面贴满了各种星空和火箭的贴纸,记录着一些幼稚的幻想和对哥哥的崇拜。
“我帮你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的,”白羽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提起一件小事,“里面好像还夹着几张你小时候画的画,说以后要当宇航员,带我一起去月亮上看看。”
白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笔记本。他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翻开,里面稚嫩的字迹和歪歪扭扭的图画,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被现实的污浊暂时掩埋的、属于过去的、纯净的快乐,一点点浮现出来。
他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指尖停留在某一页画着巨大月亮和两个牵手小人的涂鸦上,久久没有移开。
白羽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两人,驱散了一小片夜晚的寒冷。
这一刻,没有流言,没有羞辱,没有对未来的恐惧。只有一段共同的、被小心翼翼擦拭出来的回忆,和彼此无声的陪伴。
这微小的光,不足以照亮前路,却足以温暖此刻,让他们在冰冷的围城中,得以片刻喘息。
白羽知道,他铸造的“剑”可能永远没有出鞘的机会,他寻找的“盟友”可能力量微薄。但他所做的这一切,至少让他在被动承受的痛苦之外,找到了一丝主动挣扎的力量感。
他不再仅仅是风暴中随风摇摆的残破旗帜,他试图在脚下,扎下哪怕一丝微不足道的根。
为了他自己。
更为了那个在黑暗中,需要他这盏微弱灯火才能继续前行的、他最爱的人。
铸剑的过程,本身就是在对抗绝望。
而微光,终将吸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