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雾气像是活物,缠上沈醉的靴底时,带着股铁锈混着腐叶的怪味。他抬手拨开眼前垂落的藤蔓,指尖刚触到那片油绿的叶片,就见叶脉间骤然窜出数条银线——不是露水,是细小如发丝的蜈蚣,正顺着他的指缝往袖口里钻。
“啧。”
沈醉的指节微微收紧,玄气在掌心凝成寸许长的冰棱,那些银蜈蚣还没来得及蜷曲身体,就已冻成晶亮的碎末。他抖了抖袖口,碎末落在腐殖土上,立刻被几只从地底钻出的黑蚁分食干净,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地方的生机,向来带着獠牙。
三日前他踏入这片被称为“无回谷”的地界,就没指望过能安稳走到底。传闻谷中藏着上古巫蛊的秘辛,更有无数修士折戟沉沙,连尸骨都成了滋养毒虫的养料。沈醉来此,不为秘辛,只为追查半年前那桩灭门案的线索——最后一个目击者说,凶手消失的方向,正是无回谷。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软,踩下去能听见“咕叽”的声响,像是踩碎了某种虫豸的甲壳。沈醉低头,看见自己的靴底沾着层暗紫色的黏液,黏液里还裹着半只透明的虫足,正微微抽搐。他眉头微挑,这种黏液带着微弱的麻痹性,寻常修士若是沾染上,不出半刻钟就会四肢发软,沦为谷中生物的盘中餐。
他运转玄气,将黏液震成飞灰,目光扫过前方的密林。那些树木长得怪诞,树干上布满碗口大的树洞,每个树洞里都嵌着颗圆滚滚的东西,远看像是野果,近看才发现是某种虫卵,外壳上还印着诡异的螺旋纹路。
“倒是省了路标。”沈醉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惧意。这些虫卵的排列并非无序,每隔三丈就有一颗颜色略深,隐隐构成了某种指引。是前人留下的记号,还是谷中本身的陷阱?他更倾向于后者。
正往前走,耳畔忽然传来“嗡”的振翅声,密密麻麻,像是有无数细线在切割空气。沈醉猛地侧身,只见一群巴掌大的飞虫从树洞里涌出,它们长着蜻蜓的翅膀,却拖着蝎子的尾巴,尾钩上泛着幽蓝的光。
“噬心蚊。”沈醉认出了这东西。传闻它们专叮修士的丹田,吸食玄气时会注入毒液,让中招者在剧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化为乌有。他没急着动手,反而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极淡的檀香飘了出来。
那股檀香刚散开,原本蜂拥而来的噬心蚊突然像是撞进了无形的屏障,纷纷调转方向,慌不择路地往回飞,连撞在树干上都浑然不觉。
沈醉掂了掂瓷瓶,里面装的是用千年沉香混合着几种驱蛊草药制成的香丸,对付这类低阶毒虫,比玄气好用得多。他本不喜欢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奈何南疆之行,没点防备寸步难行。
穿过这片布满虫卵的树林,前方出现一片沼泽。沼泽上漂浮着墨绿色的浮萍,仔细看去,那些浮萍的叶片边缘都长着细密的倒刺,而沼泽深处,偶尔会翻起一串气泡,气泡破裂时,能瞥见底下一闪而过的猩红。
沈醉站在沼泽边,指尖凝出的冰棱探入水中,刚没入半寸就被什么东西猛地咬住,冰棱瞬间碎裂。他眸色一沉,只见水面下掠过一条水桶粗的黑影,带起的涟漪将周围的浮萍冲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白骨——有兽骨,也有人骨,甚至能看到几具尚未完全腐烂的修士尸身,胸口都有个拳头大的血洞。
“食人蛭。”沈醉摸了摸腰间的长剑“碎星”,剑鞘上雕刻的云纹在雾气中泛着冷光。这种生物以血肉为食,尤其喜欢修士的玄气,一旦被缠上,除非斩断肢体,否则绝难挣脱。
他没打算硬闯。目光在沼泽边缘扫过,最终落在几株半枯的藤蔓上。那些藤蔓的根部深入沼泽,却异常坚韧,叶片上还残留着些许未干的汁液,带着淡淡的腥气。
沈醉用碎星剑挑断一根藤蔓,汁液溅在地上,立刻腐蚀出一个小坑。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种名为“腐心藤”的植物,汁液剧毒,却是食人蛭的克星。
他砍下数段腐心藤,将汁液涂抹在靴底和裤腿上,又用藤蔓编成简易的绳索,一端系在对岸的树干上,另一端握在手中。做好准备后,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射向沼泽中央。
刚落到一根露出水面的枯木上,脚下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只见数条灰黑色的食人蛭破土而出,吸盘张开,露出里面环形的利齿,朝着他猛扑过来。
沈醉手腕翻转,碎星剑带起一道寒光,剑气瞬间将最前面的几条食人蛭斩成数段。墨绿色的汁液溅在他的衣袍上,却被玄气凝成的护罩挡在外面。他借力一跃,踩着绳索荡向对岸,身后传来食人蛭撞在枯木上的闷响,还有藤蔓被啃噬的“咔嚓”声。
刚踏上对岸的土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嘶”的一声轻响。沈醉猛地回头,只见刚才系绳索的那棵树,树干上竟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隐约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那棵树看起来与周围的树木无异,树皮粗糙,枝叶稀疏,此刻却在微微颤抖,树干上的缝隙越来越大,露出里面蠕动的暗红色组织,像是某种生物的内脏。
“树蛊。”沈醉握紧了碎星剑。这东西是将蛊虫植入树木,以树木的生机喂养,久而久之,树木便成了蛊虫的傀儡,既能伪装,又能出其不意地攻击。
树蛊的枝叶突然暴涨,如鞭子般抽向沈醉。他身形一闪,避开攻击,剑气横扫,将袭来的枝叶斩断。断裂的枝叶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还渗出暗红色的血液。
树蛊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树干上的缝隙彻底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蛊虫,那些蛊虫相互纠缠,组成了一张巨大的嘴,朝着沈醉咬来。
沈醉眼神一凛,玄气在体内急速运转,碎星剑上泛起层层叠叠的寒光。他没有硬拼,而是借着地形不断闪避,同时观察着树蛊的弱点。树蛊虽凶,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核心就在树干底部,那里是蛊虫的巢穴。
他看准时机,猛地矮身,避开树蛊挥来的巨爪,同时将玄气灌注于碎星剑中,剑尖直指树蛊的根部。
“噗嗤”一声,长剑没入树干半尺。树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树干开始剧烈摇晃,枝叶疯狂舞动,却渐渐失去了力气。暗红色的汁液从伤口处涌出,带着浓烈的腥臭味。
沈醉拔出碎星剑,看着树蛊的树干慢慢枯萎,最终化为一堆黑色的粉末,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树洞。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却注意到树洞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好奇心驱使下,他弯腰探头去看。树洞深处,竟躺着一枚巴掌大的玉佩,玉佩呈暗黑色,上面雕刻着一个模糊的人脸,五官扭曲,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玉佩周围还散落着几枚铜钱,看样式是百年前的制式。
沈醉伸手将玉佩捡了起来,入手冰凉,玉佩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怨气。他刚想仔细查看,玉佩突然微微一颤,上面的人脸纹路竟像是活了过来,眼睛的位置闪过一丝红光。
与此同时,周围的雾气突然变得浓稠起来,原本清晰可闻的虫鸣和风声瞬间消失,整个山谷陷入一片死寂。沈醉心中警铃大作,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而且绝不是他之前遇到的那些毒虫或树蛊能比的。
他握紧玉佩,抬头望向雾气深处,那里隐约有个巨大的黑影在蠕动,伴随着低沉的、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的声音。而他手中的玉佩,红光越来越亮,上面的人脸纹路扭曲得更加厉害,仿佛要从玉佩里挣脱出来一般。
沈醉眉头紧锁,他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无回谷更深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那雾气中的黑影越来越近,带起的阴风里,竟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声,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诅咒。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碎星剑,玄气在体内蓄势待发,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越来越浓的雾气。就在这时,玉佩上的红光骤然暴涨,他只觉得脑海中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信息要强行涌入,而那雾气中的黑影,也在此时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沈醉强忍着头痛,正欲挥剑斩向那黑影,却见雾气中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那只手纤细如玉,指甲却涂着诡异的殷红,正朝着他手中的玉佩缓缓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