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崇祯皇帝在金銮殿上,以雷霆之怒为顾昭的南下之行,赋予了至高无上且不容置疑的合法性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顾昭,仿佛心有灵犀般,也做出了他整个南下计划中,最为大胆,也最为关键的一个决定——主力舰队,不再沿着海岸线南下,而是调转船头,浩浩荡荡地驶入了长江,逆流而上,直逼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那座被誉为“天下第一繁华地”的城市——扬州。
这里,是整个大明王朝财富的汇聚之地,是两淮盐运的中心,更是江南士绅集团与盐商势力最根深蒂固的老巢。与其在外面敲敲打打,不如直捣黄龙,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那些自以为是的江南大人物们,时代,已经变了。
当五艘体型庞大、船身漆黑、炮窗林立的“天津级”炮舰,如同五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引领着数十艘武装商船,出现在扬州城外的江面上时,整个城市的喧嚣,仿佛都在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习惯了在瘦西湖上听着靡靡之音,乘坐着精美画舫的富商巨贾、文人才子们,第一次看到了与江南水乡的婉约格格不入的、充满了北方铁血气息的战争机器。
然而,长久以来的富庶与安逸,早已麻痹了他们的神经。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大多数人,尤其是那些掌控着这座城市命脉的盐商们,依旧保持着他们根深蒂固的傲慢。他们不相信,真的有人敢在这片歌舞升平之地,动用武力。
顾昭,给了他们一个认清现实的机会。
一封由他亲笔书写的最后通牒,被一名镇北军的校尉,送到了扬州知府的衙门,以及主管盐政的“两淮盐运使司”。当时,城中势力最大的八位盐商总商,正与知府、盐运使等地方大员,在衙门后堂品茶议事。
通牒的内容,简单而粗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其一,立刻释放所有被以各种名义扣押在扬州港内的北上漕运粮船,并补足亏空。 其二,交出那本血色账册上所记录的,直接出资豢养三岔河水匪的八大盐商首领,听候发落。 其三,以“罚款”的名义,向朝廷补缴两淮盐商历年来所偷逃、漏缴的盐税,共计白银,三百万两!
当这份通牒被当众念出时,整个后堂,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三百万两?他怎么不去抢!”一名姓汪的盐商总商,抚着自己肥硕的肚皮,笑得前仰后合,“这顾昭,莫不是在山西剿匪剿昏了头?真以为我扬州是那些穷山沟?”
另一名马姓总商则冷笑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说道:“知府大人,盐运使大人,你们瞧瞧,这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不讲王法,不走程序,张口就是要人要钱。依我看,他这就是虚张声势,想讹诈一笔罢了。我们若是应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来我扬州头上踩一脚?”
扬州知府面露难色,但看着眼前这些财神爷,也只能赔笑道:“马总商说的是。只是……那顾侯爷毕竟手握重兵,又是奉了密旨,若是……”
“兵?”汪总商不屑地打断了他,指了指窗外,“大人放心,他船上的兵再精锐,还能上岸不成?我等八家,联合豢养的团练护院,足有三千余人,再加上卫所里的兄弟们,守住这运河沿岸,绰绰有余!他顾昭若敢动一根手指头,咱们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群富可敌国的盐商们,早已习惯了用金钱和权力解决一切问题。在他们看来,顾昭的舰队,不过是更大的一支“水匪”罢了,只要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对方自然会知难而退,坐下来跟他们“谈价钱”。
于是,一个荒诞的决定,就这么在欢声笑语中被敲定了。他们不仅断然拒绝了顾昭的所有要求,甚至为了展现自己的实力,公然组织了那三千多名所谓的“团练武装”,在城外的运河岸边,大张旗鼓地排开阵势,刀枪林立,旗帜招展,隔着河道,向着顾昭的舰队耀武扬威,甚至还有人不堪地叫骂挑衅。
旗舰“镇远号”的甲板上,顾昭手持单筒望远镜,冷漠地看着对岸那场如同闹剧般的布防。从那些团练兵丁身上五花八门的穿着,到他们手中参差不齐的武器,再到他们脸上那副有恃无恐的表情,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可笑而又可悲。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侯爷,”身旁的副将请示道,“是否要让陆战队登陆,给他们一点教训?”
“不必。”顾昭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用牛刀,去杀一群鸡,只会脏了我们的刀。”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旗舰炮长,下达了一个冷酷到极点的命令。
“看到对岸那座最奢华、占地最广的园子了吗?”他用手指了指远处一座被绿树环绕,隐约可见飞檐斗拱、亭台楼阁的宏伟园林。那是扬州八大总商之首,汪姓盐商耗费百万巨资,历时五年才修建完成的私家园林,名为“寄畅园”,号称“扬州第一园”。
炮长点了点头:“看清楚了,侯爷。”
顾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标,那座园子。命令本舰右舷所有火炮,三轮覆盖射击。”
他顿了顿,补充道:“用开花弹。告诉他们,本侯的耐心,是有限的。”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
“镇远号”那庞大的船身,缓缓调整着角度,将它狰狞的右侧船舷,对准了岸上的目标。一扇扇厚重的炮窗被打开,露出了里面十五门口径不一,闪烁着幽冷青铜光泽的加农炮。炮手们熟练地转动着摇杆,调整着射角与方向,将一枚枚填充了猛火药的开花弹,塞入了炮膛。
岸上,“寄畅园”内,此刻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汪总商正大宴宾客,庆祝自己成功地“吓退”了镇北侯。无数的盐商、清客、名妓汇聚于此,在美轮美奂的园林中饮酒作乐,赋诗唱和,纷纷赞颂着汪总商的胆识与魄力,仿佛顾昭的舰队,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助兴节目。
然而,他们不知道,死神的镰刀,已经高高举起。
“右舷火炮,全员预备!” “放!”
随着令旗猛地挥下,“镇远号”的侧舷,瞬间喷吐出十五道浓烈的白烟与炽热的火焰!
“轰!轰!轰!轰!轰——!”
十五门青铜大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整个江面都为之颤抖!巨大的后坐力,让庞大的船身都为之一震。十五枚带着死亡呼啸的炮弹,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清晰的抛物线,如同天外飞来的陨石,精准地朝着那座美轮美奂的扬州园林,狠狠地砸了下去!
第一轮炮弹,几乎是同时落入园中。
耗资巨万的琉璃瓦顶,在爆炸中如同纸片般被撕碎;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瞬间被烈焰与冲击波吞噬,化为一地碎片;坚固的假山,被实心弹硬生生夷为平地;清澈的池水,被掀起数丈高的水柱,无数名贵的锦鲤被炸得翻起了白肚。
园林中那些还在饮酒作乐的盐商和清客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与茫然。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像样的尖叫,就被接踵而至的爆炸,连同他们引以为傲的雅致与奢华,一同送入了地狱。
紧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
炮火,如同最无情的犁,一遍又一遍地,将这座江南园林的典范之作,从扬州的版图上,彻底抹去。
这毁天灭地的三轮炮击,这来自数百步之外的、完全无法理解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暴力,如同三记最响亮的耳光,彻底打碎了所有扬州盐商的幻想与傲慢。
岸边,那些耀武扬威的“团练武装”,在第一声炮响时,就已经彻底崩溃了。他们惊恐地看着那座平日里连踏入都觉得是荣幸的仙境园林,在远方的炮火中化为一片火海,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根本不在一个维度。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金钱、关系、人数……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就跑。紧接着,三千人的队伍,瞬间土崩瓦解,他们哭喊着,推搡着,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扬州城,这位用金粉和胭脂堆砌起来的绝代佳人,第一次,在绝对的暴力面前,被撕下了所有华美的外衣,露出了她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