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州港外,那场一边倒的海上屠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山东,乃至更南方的区域。顾昭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天下展示了这支新兴海上力量的肌肉与獠牙,也让所有潜在的敌人,在动手之前,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是否比那些海盗更硬。
然而,顾昭深知,仅仅是海上的威慑还远远不够。江南集团的阴谋,其根基在于对大运河的掌控。要想彻底粉碎他们的图谋,就必须像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一样,用锋利的手术刀,将堵塞在帝国主动脉上的血栓,一个一个地全部剜除。
于是,在登州稍作补给之后,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下达了——兵分两路。
由顾昭亲自坐镇的五艘“天津级”主力炮舰,将继续率领大部分武装商船,沿着海岸线浩浩荡荡地南下,保持对江南沿海地区的高压威慑。而另一支由舰队中的十余艘小型快船,以及此番缴获的数十艘吃水尚浅的海盗船,所组成的特殊舰队,则将由一个出人意料的人率领,进入运河,逆流而上,执行最关键的“清淤”任务。
这支舰队,被顾昭命名为“内河炮艇分队”。为了适应狭窄河道的作战环境,这些船只都经过了紧急改装。船头和船尾,加装了可以灵活转向的小型虎蹲炮;船舷两侧,则密密麻麻地架设了数十具沉重的多管转轮火铳——这是镇北军工坊根据顾昭提供的图纸,秘密研发出的近战大杀器,名为“迅雷铳”。
而这支特殊舰队的指挥官,正是王五。
旗舰“镇远号”的船舱内,顾昭亲自为王五送行。他指着地图上那条蜿蜒曲折,贯穿南北的大运河,眼神锐利如鹰。
“王五,”顾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的任务,比我的更重要,也更危险。这条运河上,盘踞着数百年的漕帮势力,有地方卫所的兵痞,有盐商豢养的私兵,还有数不清的水匪恶霸。他们彼此勾结,关系错综复杂,就像一张烂透了的网。”
他抬起头,直视着王五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我不要你跟他们讲道理,也不要你去分辨谁是匪,谁是民。我要你,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把这张网,给我撕碎!”
他用手,重重地拍在王五的肩膀上,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记住我的话——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你进入运河的那一刻起,任何敢于阻拦我们前进的船只和人,无论他们打着什么旗号,穿着什么衣服,一律,视为叛军!”
“给我用炮弹和子弹,把这条运河,从南到北,给我彻彻底底地‘犁’干净!”
“末将,遵命!”王五没有丝毫犹豫,一个标准的军礼,眼中燃烧着的是嗜血的兴奋与绝对的忠诚。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侯爷身后猛冲的莽夫,数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他锤炼成了一名懂得运用火力和战术的合格指挥官。他明白,侯爷交给他这个任务,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也是一场最严酷的考验。
王五的“内河炮艇分队”在山东的一个不起眼的入海口,悄然驶入了浑浊的运河水道。
刚刚进入内河,周遭的景象便与辽阔的大海截然不同。宽阔的海面变成了狭窄的河道,咸腥的海风变成了带着泥土气息的河风,两岸是望不到边际、比人还高的芦苇荡,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河面上水流平缓,却总给人一种杀机四伏的压抑感。
舰队小心翼翼地航行了两日,终于抵达了运河上一个着名的凶险之地——三岔河。这里河道分支众多,芦苇丛生,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水匪窝点,盘踞于此的,正是扬州盐商们在暗中豢养的一支凶悍打手。
当王五的舰队刚刚驶入最狭窄的河道时,埋伏已久的攻击,瞬间爆发!
“嗖嗖嗖——!” “砰!砰砰!”
一时间,箭如雨下,火铳齐鸣。数百名早已埋伏在两岸芦苇荡中的水匪,朝着河道中央的船队发起了猛烈的偷袭。他们经验丰富,专挑船上的舵手和炮手进行射击,企图在第一时间瘫痪王五的舰队。
若是换了寻常的漕运官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伏击,恐怕早已乱作一团,成为待宰的羔羊。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王五和他的镇北军精锐。
“慌什么!”王五站在旗舰船头,面对着擦着头皮飞过的流矢,怒吼一声,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哗,“一字长蛇阵,稳住船身!陆战队,以船舷为掩体,自由射击!给老子把两岸的芦苇荡,打成筛子!”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船只迅速调整位置,首尾相接,排成一条长龙,用坚固的船身,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被攻击的面积。海军陆战队员们则半蹲在船舷后,将手中的燧发火枪从射击口伸出,对准两岸发出火光的方位,展开了冷酷而高效的无差别火力压制。
“砰砰砰砰砰!”
伴随着军官们沉稳的号令,一排排整齐的枪声,如同死神的鼓点,在狭窄的河道上空回响。这不是水匪们那种零星散乱的射击,而是成规模的、持续不断的、毁灭性的金属风暴。密集的铅弹,如同狂风暴雨般扫过两岸的芦苇荡,将那些刚刚探出头的水匪,连同他们身前的芦苇,一同撕成碎片。
一时间,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偷袭者,反而在瞬间变成了被屠杀的对象。
眼见偷袭不成,水匪头目急红了眼,发出了最后的咆哮:“小的们,放小船,跟他们拼了!跳上去,近了身,他们的火枪就没用了!”
数十艘装满了亡命之徒的小船,从芦苇荡的深处疯狂划出,如同过江之鲫,悍不畏死地朝着王五的舰队冲来,企图进行最后的跳帮肉搏。
“来得好!”王五见状,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让弟兄们,给这些不开眼的东西,尝尝咱们的‘迅雷铳’!”
船舷两侧,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兵,猛地掀开盖在迅雷铳上的油布。那狰狞的多管转轮结构,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当第一艘小船冲进三十步范围时,迅雷铳,发出了它在这个时代的第一声怒吼!
“哒哒哒哒哒——!”
伴随着机括转动的刺耳声响,十几根枪管依次喷射出致命的火焰。这声音,完全不同于任何单发的火铳,它更像是一头钢铁怪兽在毫无停歇地咆哮!密集的弹雨,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弹幕,瞬间笼罩了那艘小船。
木屑横飞,血肉模糊!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艘小船,连同上面十几个水匪,就被这狂暴的火力,硬生生地打成了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堆碎肉和烂木头!
这远超时代认知的一幕,如同最恐怖的梦魇,瞬间击溃了所有水匪的心理防线。他们惊恐地看着那如同妖术般的武器,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瞬间蒸发,终于彻底崩溃了,纷纷掉头,哭爹喊娘地向芦苇荡深处逃窜。
“想跑?”王五冷笑一声,“晚了!”
在击溃了水匪的主力后,他没有下令收兵,而是发出了一个更加冷酷的命令。
“传令!靠岸!除了炮手和船员,所有人,给老子登陆!放火!把这片芦苇荡,连同他们的老巢,给我烧个一干二净!斩草,就要除根!”
士兵们迅速登陆,将一个个火把扔进了干燥的芦苇荡中。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冲天的大火,很快便将整个三岔河地区,变成了一片焦土火海。滚滚的浓烟,直冲云霄,数十里外,都能清晰可见。
这冲天的火光与浓烟,如同一个最明确无误的信号,向整条大运河沿岸,所有明里暗里的势力,传递着一个让他们胆寒的消息:
镇北军来了。
他们,不讲任何江湖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