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抢他娘的建奴”这句粗俗却又极具感染力的口号,取代了所有的迷茫与恐惧,成为这支队伍唯一的行动纲领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便如同烧红的钢铁般,将这十几个身份各异的男人紧紧地焊接在了一起。他们不再是被命运随意摆布的溃兵,而是一群眼中闪烁着狼性光芒、主动选择了一条最危险也最富挑战道路的战士。
在顾昭的带领下,这支小小的队伍调转马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向北深入敌后的征程。
然而,所有人都很快发现,这趟行军与他们过去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这并非一场漫无目的的迁徙,更不是一次仓皇的逃亡,而是一场在辽阔荒原上展开的、纪律严明、内容丰富的移动军事演习。顾昭,这位年轻的领导者,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超越时代的智慧,将通往敌后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了淬炼他们战斗技能与军人意志的严酷课堂。
行军的队列,是顾昭教授的第一课。他彻底摒弃了明军惯有的那种松散无序、一字长蛇般的行进方式,而是强制要求队伍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一个严格的菱形战斗队形。经验最丰富、观察力最敏锐的老兵被他挑选出来,作为斥候前出至少一里地,随时侦察前方可能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王五和他亲自带领着最精锐的力量分居两翼,如同张开的翅膀,时刻护卫着队伍的核心;而战斗力最弱的孙郎中和石铁生,则与驮着有限物资的马匹一起,被安置在最安全的中军位置,受到层层保护。
“任何人,在没有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不得擅自脱离自己的位置!你的位置,就是你的战位!擅离战位者,军法从事!”
顾昭冰冷而严厉的命令,让习惯了自由散漫的士兵们一开始极不适应,但几次严厉的申斥和惩罚之后,一种名为“纪律”的东西,便开始融入他们的血液,让他们明白了协同与整体的重要性。他们逐渐意识到,这个看似简单的队形,让他们这支小队的侦察范围、反应速度和防御能力,都得到了几何倍数的提升。
行军的间隙,则成了顾昭进行专业技能教学的宝贵时间。他因材施教,针对不同的人,设计了不同的训练课程。
对于王五这样勇猛有余、但技巧不足的老兵,顾昭的教学重点放在了如何更高效地杀敌上。他亲自演示,在颠簸的马背上,如何借助马匹冲刺的力量,将腰腹、手臂和战刀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挥出那足以开碑裂石的致命一劈,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仅仅依靠自己膀子的蛮力;他还从建奴那里缴获了两张硬弓,手把手地教他们基本的骑射技巧,纠正他们拉弓时错误的姿势,告诉他们如何在颠簸中寻找那转瞬即逝的射击窗口。
对于小石头这样年轻、身体尚未完全长开、但反应灵敏的新兵,顾昭则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斥候养成的训练计划。在休息时,他会指着远方的一棵孤树或者一块奇石,让小石头利用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沟壑、灌木、雪堆——悄无声息地摸过去,再悄无声息地退回来,以此来训练他的潜行与隐蔽能力;他教他如何在没有太阳的阴天里,通过观察树木年轮的疏密来辨别方向;他甚至还亲手示范,如何用削尖的木棍和柔韧的树条,在敌人必经的道路上,制作出足以刺穿牛皮靴的简易陷阱。
最让小石头感到新奇和着迷的,是顾昭教给他的一个名为“步幅测距法”的特种兵技巧。顾昭让他先在平地上反复行走,测量出自己每一步的精确距离,并将其牢牢记在心里,然后通过计算步数,来估算出两点之间的大致距离。“一个优秀的斥候,你的眼睛就是尺子,你的双腿就是标杆!”顾昭的话,为小石头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不知疲倦地在雪地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眼神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与专注。
而当队伍停下来进行长时间休整时,顾昭便会召集所有人,进行基础理论的普及。最重要的,就是几乎适用于所有远程武器的“三点一线”瞄准原理。虽然他们现在只有两张弓,根本无法满足所有人的练习需求,但顾昭自有办法。他让士兵们每人削一根笔直的木棍,然后就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举起木棍、用眼睛、准星(木棍顶端)和目标形成一条直线的瞄准动作。
“不要觉得这个动作枯燥!战争,就是由无数个枯燥的动作组成的!你们现在每一次的练习,都会在你们的身体里形成记忆,等到真正需要你们开弓射箭的那一刻,你们的肌肉,会比你们的大脑更快地做出正确的反应!”他用这样的话语,激励着众人,让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空练,变成了一种神圣的仪式。
除了军事技能的训练,顾昭更没有放松对他们思想的重塑。他很清楚,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哪怕武技再高超,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在每一次篝火燃起的时候,在每一次分发食物的时候,他都会不断地向所有人灌输一个核心的思想:
“都给我记住!我们不是丧家之犬,不是四处流窜的溃兵!我们是火种!是在这片被建奴占领的土地上,唯一还在燃烧的汉家火种!我们北上打建奴,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吃饱饭,能活下去,更是为了给那些惨死在广宁城下、惨死在建奴屠刀下的袍泽兄弟们报仇雪恨!”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当所有人围着篝火,听着他慷慨激昂的话语,胸中热血沸腾之时,顾昭猛地站起身,用他缴获的那把建奴军官佩刀,用力地插在身前的冻土之中,以一种无比庄严的语气,宣布道:
“我大明边军,卫所林立,番号众多。从今天起,我们这支队伍,也有我们自己的番号!我们就叫……镇北营!镇守北疆,平定建奴!我们是镇北营的兵!”
“镇北营!”
这个响亮的、充满了力量与使命感的番号,如同烙铁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它赋予了这支本是无根浮萍的小队伍一个共同的身份,一种崇高的荣誉感,以及强烈的归属感。他们不再是张三李四,不再是某个卫所不知名的逃卒,他们是“镇北营”的一员!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行军与训练之中,这支队伍的气质,正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个曾经只会跟在队伍后面、遇到危险就哭鼻子的少年小石头,如今脸上早已不见了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机警与坚毅。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顾昭教给他的斥候技巧,走路时总是不自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一双眼睛变得如同猎鹰般锐利。
王五也收起了他那一身的粗豪与蛮勇,他变得沉默了许多,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反复揣摩顾昭教给他的劈砍技巧和战术理念,他开始真正用大脑去思考如何战斗,而不仅仅是依赖本能。
整个队伍,都褪去了那种属于溃兵的颓废、麻木与绝望。他们的眼神变得明亮,腰杆挺得笔直,行动之间,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令行禁止的军人风范。
他们,依旧是那十几个人,但又已经完全不再是过去的那些人。
从一群在绝望中挣扎的乌合之众,到一支拥有了初步战术思想、严明纪律和强大军魂的精锐之师的雏形,正在这片荒凉而又充满危险的辽东大地上,悄然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