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夏至将至,烈日如火。
并州城外的灾民营地却是一片繁忙景象。新挖的十几口井汩汩地冒着清泉,男人们在开挖水渠,女们在织布纺线,孩子们在新建的学堂里朗朗读书。三个月前的那场饥荒,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沈渊站在新搭建的了望台上,望着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心中却莫名地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从今晨起身便萦绕心头,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暴雨前的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沈公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台下传来。沈渊低头,看见陈明急匆匆地跑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青峰镇的来信。陈明气喘吁吁地说,是林大夫写来的。
沈渊心中一紧,急忙接过信拆开。信是林薇写的,字迹有些潦草,说是医馆近日接诊了几个从北边来的病人,症状古怪,高烧不退,身上起红疹,要他们多加小心。
莫非是瘟疫?陈明担忧地问。
沈渊眉头紧锁:难说。并州灾情刚缓,若再起瘟疫...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陈明已经明白其中的严重性。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我去准备些药材。陈明说着就要离开。
等等。沈渊叫住他,此事先不要声张,免得引起恐慌。你我去找王老五,让他悄悄排查营地,看看有无类似症状的病人。
王老五就是当初那个带头哄抢的疤脸汉子,如今已是灾民中的管事,为人仗义,办事利落。
然而不等他们找到王老五,坏消息已经传来——营地东头有一家人,老少五口,全都病倒了,症状与林薇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沈渊和陈明急忙赶去。那是一家五口,老夫妻、儿子儿媳和一个七八岁的孙女,全都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高烧昏迷,身上布满了可怕的红疹。
什么时候发病的?沈渊问邻居。
前日还好好的,昨日就开始发热,今早便不省人事了。一个妇人惶恐地说,沈公子,这...这是什么病啊?
沈渊没有回答,只是仔细检查病人的症状。当他掀开那个小女孩的衣袖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女孩的手臂上,有一块熟悉的胎记。
小...小莲?沈渊的声音颤抖起来。
陈明不解:你认得这孩子?
沈渊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是她...真的是她...
五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他还是沈家大少爷,仗着父亲的权势,在乡间强买良田,逼得无数农户流离失所。其中有一户姓周的人家,死活不肯卖祖传的果园,他便设计陷害,诬陷周家偷盗,将周老汉抓进大牢。周老汉的儿子上门理论,被他命家丁乱棍打出,重伤不治。周老汉在狱中听闻噩耗,撞墙自尽。周家的媳妇带着五岁的女儿连夜逃亡,不知所踪。
那个女孩,就是小莲。沈渊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手臂上的胎记形状特殊,像一朵梅花。
因果报应...沈渊喃喃自语,果然是因果报应...
陈明见状,知道必有隐情,但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他急忙吩咐众人:快!把病人隔离起来,所有接触过的人都要检查!
疫情比想象中传播得更快。不过三日,营地中已有三十多人病倒。症状都是高烧、红疹,继而昏迷。更可怕的是,并州城内也开始出现病例。
知府下令封城,严禁出入。灾民营地更是被官兵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
药材不够了。陈清点着所剩无几的库存,忧心忡忡,特别是黄连、金银花这些清热解毒的,早就用完了。
沈渊站在临时搭建的医棚前,望着里面痛苦呻吟的病人,心如刀绞。小莲一家五口已经死了三个,只剩下小莲和她的母亲还在苦苦挣扎。
我去找药材。沈渊突然说。
可是城门已经封了...陈明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沈渊眼中那种决然的神情。
当夜,沈渊悄悄来到城墙下。封城令下,城墙上有官兵巡逻,但他记得有一处排水沟可以通到城外。那是他小时候顽皮探险时发现的秘密通道。
排水沟内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沈渊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尖锐的石块划破了他的手臂,污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毫不在意。
出了城,他直奔三十里外的云台寺。慧明长老见了他,大吃一惊:沈施主,你怎么...
长老,营地爆发瘟疫,急需药材。沈渊顾不上解释,求长老救命!
慧明长老当即召集寺中僧人,将库存的药材尽数取出,又派了几个懂医理的僧人随沈渊回去。
回程的路上,沈渊背着重重的药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他不是累,而是内心的煎熬让他举步维艰。
五年前,他害得小莲家破人亡;五年后,小莲又因他深陷瘟疫。若不是他在此设粥棚,小莲一家或许不会来到这里;若不是他管理不善,疫情或许不会扩散得如此之快。
今日之苦果,皆是昨日之恶因。
回到营地时,天已蒙蒙亮。沈渊将药材交给陈明,自己则来到小莲的病床前。
小女孩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脸上的红疹已经开始溃烂。她的母亲周娘子守在床边,不停地用湿布为女儿擦拭额头。
周娘子...沈渊轻声唤道。
周娘子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她盯着沈渊看了许久,突然瞪大了眼睛:是你...沈家大少爷...
沈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周娘子,沈渊罪该万死!
周娘子先是震惊,继而愤怒,最后却化作一声长叹:五年了...我每天都想着报仇,可是现在...她看着病重的女儿,眼泪簌簌而下,现在我只想我的小莲能活下来...
沈渊以头触地:我一定会救她,哪怕拼上这条性命!
接下来的日子,沈渊不眠不休地照顾病人,特别是小莲。他亲自为她煎药、喂药、擦身,仿佛要将五年前的罪孽一点点偿还。
然而疫情仍在蔓延,死亡人数不断上升。营地中开始流传谣言,说这场瘟疫是沈渊带来的报应。
我早就觉得奇怪,一个富家公子,怎么会好心帮助我们?
听说他以前作恶多端,这是老天爷降罪!
都是他害了我们!
这些议论如刀似剑,刺在沈渊心上。但他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一天深夜,小莲的病情突然恶化,高烧不退,开始说胡话。周娘子急得直哭,沈渊也是束手无策。
让我试试。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渊回头,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站在月光下,正是数月前在山神庙中点化他的空空大师。
大师!沈渊又惊又喜。
空空大师走到小莲床前,仔细查看了她的症状,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许药粉,和水喂小莲服下。
这是老衲自配的解毒散,或可一试。空空大师平静地说。
说也奇怪,服下药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小莲的呼吸就平稳了许多,额头也不再那么烫了。
周娘子喜极而泣,连连向空空大师叩头。
空空大师扶起她,又对沈渊说:施主,陪老衲走走吧。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营地上。空空大师和沈渊一前一后,走到营地边缘的一棵菩提树下。
这棵菩提树不知在此生长了多少年,树干需三人合抱,枝叶如盖,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施主可知这是什么树?空空大师问。
菩提树。
可知为何叫菩提树?
沈渊摇头。
传说佛陀在此树下证道,明白了因果轮回的道理。空空大师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所谓因果,不是惩罚,而是规律。就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再自然不过。
沈渊低下头:弟子明白。今日之苦,皆是昔日之恶的果报。
那你可知该如何对待这果报?
弟子...不知。
空空大师微微一笑,指着树上的一个疤痕说:你看,这棵树曾经被雷劈过,留下这个伤疤。但它没有因此枯萎,反而长得更加茂盛。为什么?
沈渊若有所思。
因为它接受了这个伤疤,把它当做生命的一部分,继续向上生长。空空大师的声音平和而深邃,施主,真正的忏悔不是沉浸在过去的罪孽中,而是认清因果,接受果报,然后带着这份觉悟继续前行。
沈渊怔怔地望着菩提树,忽然泪流满面。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自责,在忏悔,在拼命地想要弥补。但他从没有真正接受过去的罪孽,总是想着如何消除它,如何偿还它。却不知,真正的解脱来自于接受——接受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接受这些过错带来的果报,然后放下执着,继续前行。
多谢大师点化。沈渊深深一拜。
空空大师扶起他:明日清晨,来此树下,老衲有话对你说。
第二日天刚亮,沈渊便来到菩提树下。空空大师已经在那里等候,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炉中香烟袅袅。
空空大师示意沈渊在对面坐下。
沈渊依言坐下,只见空空大师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正是那夜在山神庙中给他看的那面。
施主再看这面镜子。
沈渊接过铜镜,惊讶地发现镜面已经擦拭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这...他不解地看着空空大师。
镜上的尘埃,好比人心中的罪孽。空空大师缓缓道,用力去擦,反而越擦越脏;静下心来,轻轻拂拭,自然明净如初。
沈渊恍然大悟:大师的意思是...
你太急于赎罪,反而让成了新的执念。空空大师的目光如烛照暗室,就像这镜上的尘埃,你越是用力去擦,手上的污垢反而又沾了上去。
沈渊如醍醐灌顶。这些日子,他拼命地想要赎罪,想要弥补,却不知这份急切本身,又成了新的执着。
请大师指点迷津。
空空大师从地上拾起一片菩提叶:你看这片叶子,春天发芽,夏天茂盛,秋天枯萎,冬天飘落。这是它的因果,也是它的自然。它可曾因为终将飘落而拒绝生长?可曾因为终将枯萎而拒绝茂盛?
沈渊摇头。
这就是了。空空大师将叶子放在沈渊手中,过去的因,已经种下;现在的果,正在经历;未来的缘,尚可把握。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做该做的事,而不是执着于过去的对错。
沈渊握着那片菩提叶,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陈明急匆匆地跑来:沈渊!小莲醒了!她想见你!
沈渊看向空空大师,大师微笑点头:去吧。
病房中,小莲果然已经醒来,虽然还很虚弱,但眼神清明。看见沈渊,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沈叔叔...
沈渊走到床边,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小莲的声音很轻,我梦见爹爹和爷爷了...
一旁的周娘子忍不住抽泣起来。
小莲看着沈渊,忽然说:沈叔叔,你不要难过。娘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爹爹和爷爷一定也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沈渊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个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孩子,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不但没有怨恨,反而来安慰他。
小莲...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小莲伸出小手,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沈叔叔是好人,小莲知道的。
这一刻,沈渊心中的坚冰彻底融化。他明白了,真正的原谅不是来自他人,而是来自自己的释怀;真正的解脱不是忘记过去,而是接受过去,然后继续向前。
从病房出来,沈渊看见营地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人。王老五站在一个木箱上,正在说话:
...这场瘟疫,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天灾!沈公子为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出城找药,你们却在背后说三道四,良心何在?
人群沉默着。
王老五继续说:我王老五是个粗人,但我知道好歹!没有沈公子,我们早就饿死了!现在遇到困难就怪罪恩人,这算什么道理?
有人小声说:可是疫情越来越严重...
那就一起想办法!王老五吼道,而不是在这里怨天尤人!
沈渊走上前,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他登上木箱,环视众人,平静地开口:
各位,疫情确实严重,但并非无药可救。空空大师带来了解毒的方子,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渡过难关。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我...我确实有罪。五年前,我害得周家家破人亡,这是事实,我不否认。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赎罪,但现在我明白了,赎罪不是目的,活着行善才是。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沈渊提高声音:今日我在此立誓,疫情不退,我绝不离开!若有必要,我愿以命相抵!
人群寂静了片刻,突然爆发出阵阵呼声:
我们相信沈公子!
一起渡过难关!
生死与共!
在空空大师的指导下,疫情很快得到控制。大师的解毒散配合针灸,疗效显着。不过半月,大部分病人都已康复,包括小莲和她的母亲。
立秋那天,疫情终于结束。知府下令解封城门,营地中一片欢腾。
沈渊却独自一人来到菩提树下。经过这场生死考验,他觉得自己仿佛脱胎换骨,获得了新生。
周娘子带着小莲来找他:沈公子,我们要走了。
沈渊一怔:去哪里?
回老家。周娘子平静地说,小莲的爹和爷爷都葬在那里,我们要去守着他。
沈渊低下头:周娘子,我...
沈公子不必多说。周娘子打断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救了小莲的命,这份恩情,我们铭记在心。
小莲跑过来,递给沈渊一个用草编的小马:沈叔叔,这个送给你。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沈渊接过草编小马,心中酸楚:谢谢小莲。
周娘子带着小莲离开了,背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中。
空空大师不知何时来到沈渊身边:舍得吗?
沈渊轻轻摇头,又点头:舍得,是因为她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不舍,是因为这份缘分难得。
大师微笑:这就是了。缘起缘灭,如云聚云散,不必执着。
当晚,沈渊在菩提树下坐了一夜。他回想自己这半生:从锦衣玉食到颠沛流离,从作恶多端到行善积德,从执着赎罪到放下自在...这一切,不都是因果的体现吗?
晨曦微露时,他忽然明白了:因果不是枷锁,而是规律;忏悔不是惩罚,而是觉醒;放下不是放弃,而是超越。
今日之果,皆是昨日之因;明日之果,亦是今日之因。重要的不是纠结于过去的对错,而是把握当下的选择,种下善因,期待善果。
第一缕阳光照在菩提树上,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仿佛无数颗觉悟的心。
沈渊站起身,向着初升的太阳深深一拜。
这一拜,拜别过去的罪孽;
这一拜,拜谢当下的觉悟;
这一拜,拜迎未来的新生。
营地中,炊烟袅袅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沈渊知道,他的路还很长,但他不再迷茫。因为他终于明白:菩提树下证因果,不是结束,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