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贵胄学堂读的什么狗屁的书!养出的尽是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货色!”王爷一回府便勃然大怒,胸口剧烈起伏,连端到手边的茶,都喝不下去了。
“整肃军纪、加强武备,谁人不知?读了两句兵书,就敢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说什么“三年驱除日俄,平定边疆”?”
他越说越气,“一开口便是两千万两银子购炮置舰。莫非以为他们各家银库能堆成山,朝廷就该比他们更阔?”
他冷笑一声,这些贵胄子弟压根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今六部请款的奏本早已堆积如山,户部的账目更是千疮百孔。发牢骚谁不会?真要这些人拿出真本事来解决问题,一个个便噤若寒蝉。
“闹罢,索性老子请辞!”这已是王爷多年来百试不爽的一招。果然,辞呈一递,上头顿时慌了手脚。账册一摊开,岁入见底、库银枯竭,处处捉襟见肘。莫说两千万,便是二百万也艰难。购舰买炮?简直痴人说梦!
正值此际,太监袁平叹了口气,一咬牙一跺脚,低眉顺眼地捧着一道奏折,悄步进殿。他跪地呈上,屏息不语。
三位重臣拿起一看,又是请款的折子,顿时火冒三丈。区区一个制造局,竟也敢开口索要五十万两?当即联名驳斥,将奏本狠狠掷在一旁。
袁平伏地不动,直至众人散尽,才缓缓起身,佝偻着退出殿外。他直起腰,依旧一副恭谨模样,低声道:“妥了。”
幔帐后传来一声轻笑:“办得不错。今夜自有你的好处。”
那人声音渐隐,“在外头……仔细些,别露了痕迹。”
袁平垂下眼帘,一步步蹒跚离去,浑身上下无一不痛,仿佛刚才真受了一场天大的委屈。
夜色渐深,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廊下轻轻摇曳。齐二爷躬身坐在檀木椅中,对面那位公公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撇浮沫。
银票无声地滑入公公袖中,他唇角牵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放心罢,今年的款子,又驳回去了。”他声音又轻又缓,却字字清晰,“四千万发子弹……除了袁大人,谁也动不得。”
“有劳公公周全,那小的这就去回话了。”齐二爷不敢多留,匆匆告辞。他心知肚明,这地方多待一刻,便要多付一刻的价钱。
待脚步声远去,公公才从袖中抽出那张银票,对着灯展开细看。烛光映亮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满意。他将银票仔细收进一只紫檀木匣,又从多宝架上取下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递予身旁小太监。
“拿去,赏给袁平。”他语气淡得像一缕烟,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告诉他……是咱家赏他“懂事”,记得我对他说的话。”
灌了一肚子热茶,齐二爷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定。嘱托既已办妥,眼下便没了要紧事。只觉腹中空空,又嫌独自闲坐无趣,思来想去,不如唤上宋掌柜一同寻些乐子。念头刚起,他便吩咐车夫:“去老裕丰茶馆,接宋掌柜来。”
马车碾过尘土飞扬的黄土路,渐渐踏上平整的青石板。老裕丰眼看就到了。齐二爷挑开车帘,正要开口招呼,却见宋少轩正将一袋碎银递到一个妇人手里。那妇人小腹微微隆起,显是有了身孕。
“这是……”齐二爷愣了愣,随即打趣道,“你小子,倒会寻些新鲜事?”
“二爷可别取笑我!”宋少轩连忙摆手,“这妇人的男人,您其实也认识——是常三爷啊,您还有印象不?”
“哦!是牢里给我送过吃食的那个?”齐二爷果然记了起来,“那小子办事倒利索,如今怎的了?”
“这事说来话长……”宋少轩刚要细说,却被齐二爷一把拉上马车:“既然说了“说来话长”,哪能站在风里说?虽说开春了,倒春寒刮着也冻人,傻站着干嘛?等去了地方,咱慢慢聊。”
马车转了几道弯,很快停在一处雅致宅院前。车夫熟门熟路地上前敲门,门内立刻有个女子迎了出来,请二人入内。宋少轩满是疑惑:“二爷,这是哪儿啊?”
“金家班。”齐二爷搓了搓手,眼里明显亮了几分,兴致勃勃起来。
“金家班?”宋少轩更惊讶了,“金家班不在这儿啊!”
“你说的那是寻常人去的金家班,”齐二爷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自得,“我这样的,才能来这儿。你当两处金家班,还能一样?”
说话间,一个身段玲珑的女子迎了出来,正是金姐。她笑着上前,语气热络:“二爷可算来了!好些日子没见您,我还常跟人念叨,哪儿再找您这么斯文的客人去?”说着目光扫向宋少轩,好奇道:“咦,这位少爷是……”
“他是老裕丰茶馆的宋掌柜,”齐二爷随口应着,略过了名字,“我的一个忘年交,今儿带他来涨涨见识。”
“老裕丰的掌柜?”金姐闻言,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宋少轩一番,随即又堆起笑,热热闹闹地引着二人往里走:“原来是宋掌柜,快请进,里头早备了茶点等着呢!”
金姐引着二人进了间厢房,桌上已摆好了几碟精致糕点。她脸上堆着笑,热络地说道:
“二位尝尝点心垫垫肚子,今晚上备了菜:葱爆羊肉、酱爆鸡丁、五香酱牛肉,还有清蒸鲈鱼和炸大虾,待会儿就给您端来。酒还是按老规矩,上白兰地,对吧?”
“对,就按老规矩来。”齐二爷带着几分自得坐下,随即转头看向宋少轩,语气催促:“这会儿没外人了,你说说,常三那小子最近到底怎么样了?”
“说起来,就是个浪子回头的故事,只是过程太苦了些。”宋少轩便将常夫人如何以命相搏、唤醒沉迷烟膏的常三爷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哦?竟真戒了?”齐二爷手指轻轻叩着桌面,沉吟片刻,眼底露出几分赞许:“这小子能把烟膏子戒掉,倒算个有骨气的!能对自己下这狠手,不简单。改天把他叫出来我瞧瞧,说不定往后我这儿,还真能用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