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总管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这街面上的事,能瞒过官府,难道还能瞒得过崔小辫?更何况王宇本就在城防营当差。
凶案一出,两人都惊得脸色煞白。死的竟是张凎,且死状如此惨烈。不用猜也知道,多半是那一位公公下的手。两人心里都慌得厉害,做法却大相径庭。
“老崔,这事儿咱就当没看见,别去招惹那位公公,不然咱俩迟早得跟着遭殃。”王宇当差久了,早已习惯了明哲保身,只当少说话便是保命的法子。
崔小辫却不这么想。他在街面上混了半辈子,能直闯屋里杀人劫财的,能是善茬?
他俩先前干的那些勾当,在道上叫“踩盘子”,要么是自己人分赃,要么就是眼下这情形,也就是最惨的结果:灭口!
他心里门儿清,脸上却半点不露,照样跟着城防营的弟兄在街上巡逻。只是多了个心眼,专往人多的地方凑。
人扎堆的地方,总意味着安全。直到夜里喝了酒,他才借着醉意,跟着王宇躺在城防营的院子里歇脚。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二响,崔小辫如惊鼠般自暗影中窜出。他不敢径直回家取钱逃命,眼珠滴溜溜一转,折身便扑向城西的宅子。
他心里已盘算清楚:那位公公势必要灭口,此刻归家无异自投罗网。不如先去城西弄些盘缠,等躲过现在的风头再作计较!
这些年攒下的油水,此刻成了救命稻草。他慌张钻入屋内,扑到墙角,麻利地撬开一块青砖——下方赫然露出个黑沉沉的瓷坛。十几锭银子被他一股脑倒出。
银子塞进蓝布包袱,又哗啦啦抓了把散碎铜钱扔进去,将包袱死死捂在怀里,这才屏息推门而出。
他专拣黑灯瞎火的窄巷,七拐八绕。脚下疾走,眼风四扫,直到跑得扶着城墙大口喘气。背靠冰冷的墙砖,他心道:明早出了城,兴许……就能捡回这条命了。
崔小辫强撑着一夜未眠,天蒙蒙亮便抢到城门口,拦下一辆送人的青篷驴车。这一伙人也有出处,乃是专做载客营生的车夫。
这行当自有帮派。势力大的把头领着人霸住鲜鱼口,专伺候达官贵人采买——路短、赏钱厚。势力差些的,便做平民生意,或搬家,或跑远途。
这天不亮就出车候客的,多是交不起份子钱的跑单帮。这些人三教九流,指不定混着亡命之徒。可崔小辫哪还顾得上这些?一头扎进车里,只哑着嗓子催促:“快走!城外土地庙!”
车夫嘴上应着“好嘞”,心里却飞快盘算开了:这人上车时怀里包袱“咔”的一响,里头必是硬货!银子少不了!天不亮就往外蹿,八成是犯了事儿!嘿,都撞在他手里了!
老话说得好,“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说的就是这行路凶险。城里有帮派的车夫,价高、性子横,可上头有大哥管着,出了事有人兜底,家小都在城里,不敢轻易害命。
可这些跑单帮的,那是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主儿!他赶着车往城外走,一路稳着驴车,不让走太快过于颠簸了。
一直走到荒郊野外,车夫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假惺惺停下,对着车里道:“爷,前头还有三里多地就到了,您看这路钱能不能结一下?”
这在他们那行叫“趟道”:一来叫一声看里头是不是睡着了,二来探那人反应,好知道这人好不好惹。
睡着了最好办;唯唯诺诺老实交钱的也省心。里头人要是开口就骂,多半是个硬茬,得寻机会动手。
谁知崔小辫累了一夜,上车便把包袱往边上一撂,靠着车休息。车夫赶得慢,车厢也不颠簸,他不知不觉睡沉了。
车夫见里头没动静,心头一喜,撩开车帘一看。果然睡得死沉,口水直流,鼾声阵阵。
他一把攥住包裹捏了捏,心头石头落了地,暗叫:“成了!”陡然从怀里掏出尖刀,二话不说,猛地朝崔小辫心窝扎去!
崔小辫被他一刀扎下,猛地睁眼,死死攥住刀刃!车夫扯了扯嘴角,“爷,别怨我。家里老小等米下锅,你不死,我就得死。”
话音未落,他咬牙发力,手腕猛地一拧。尖刀在心脏里狠狠一绞!崔小辫眼珠一翻,登时断了气。
车夫将他从车上拖拽下来,抛入路边草丛。随即跳上驴车,在小路几个急转,借着对地形的烂熟,眨眼间便没了踪影,只余下“踏踏踏踏”的驴蹄声渐渐远去。
直到驶上大路,车夫紧绷的脊梁才骤然一松,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急匆匆折返家中,“哐当”一声死死闩上门栓,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口犹自擂鼓般狂跳。好险!银子总算到手了。这地方一刻也不能多待,得立刻收拾细软跑路!
冲进屋里,车夫抖开包裹一看,夫妻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仰头将杯中凉茶灌下喉咙。随即起身,卷了值钱物事,匆匆上路。
此时,姚总管也查到了张凎的上家。这户人家藏得极深,表面不显山不露水,暗中积攒的银子却着实不少!账册上显示已出手了不少东西,手上至少攥着三五万两!
这对姚总管而言,是重生的机会。继续替干爹卖命,早晚难逃一死——要么年老体衰时被灭口,要么撞上硬茬丢了性命。他之所以迟迟不逃,缺的正是这笔横财!一旦到手,远遁南方做个富家翁,纵是干爹,又能奈他何?
南方革命党势大,乱象丛生,朝廷鞭长莫及。逃到那里,便是另一番天地!想到这里,他再无犹豫。攥紧令牌直入大牢,命祁大人即刻调拨一哨精兵,杀气腾腾直奔那户而去。
他心中早已盘算清楚:只需兵丁围死宅院,他便可放手屠尽满门,卷走财物。而后远走高飞,再不回这京城!
在院外他大手一挥:“上!给咱家围瓷实喽!敢呲毛的全给我摁住!看紧了,要是跑一个咱家扒了你们的皮!”
姚总管一声吆喝,兵丁们如狼似虎,撞开院门蜂拥而入!霎时间踹盆砸碗,鸡飞狗跳,一片狼藉。终于在一间内室堵住了目标。几个莽汉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想擒拿。
岂料他们撞上了铁板!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那汉子嘴角噙着冷笑,既已警觉,反击不过翻掌之间!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汉子身形一矮,一记凌厉的扫堂腿将来人狠狠撂倒在地!未等其余人反应,他拧身旋踢,势如奔雷!
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兵丁哪堪一击?瞬间便被踢开一道豁口!汉子如离弦之箭冲出屋门,扬手间一排石子破空激射,打得冲来的兵卒惨叫连连!随即足尖猛蹬墙壁,借力腾身,便要翻出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