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听了半晌,心下已明白了何建轩的处境。他摇了摇头道:“您想岔了。不是哪一家不肯给高价,是这行里人人自发压价。都知道您遭了事儿,连那些夹包袱串胡同的,都蹲着胡同口等您吃瘪。一旦撑不住贱卖,便是他们捡漏的时机。古玩行当便是如此,不然这一大帮人靠什么吃饭?”
“嚯!竟这般黑心?”范五爷也是头一遭听说其中门道,不由吃了一惊,喃喃道:“难怪先前我去琉璃厂的时候,这帮孙子一个劲跟我诉苦。”
何建轩急忙追问:“那该如何是好?宋先生可有法子?京城我是断然不能留了,打算南下谋生,只是这些物件总需处置妥当。否则我哪有盘缠,总不能靠五哥的救济吧。”
“您若信得过我,便交给我办。”宋少轩略一沉吟,开口道,“保管给您一个公道的价钱。只不过,全部售出需宽限些时日。若急着出手,便正中了他们下怀。”
“成!就以一个月为期。卖得多少,先结与我便是。我先南下安身,这边所得银钱,劳您代为偿还五哥。待我安定下来再从长计议。”何建轩当即应允,与宋少轩约好明日过府看货。
次日下午,宋少轩如约造访何府。物件早已备齐,整整齐齐列了一桌。宋少轩略一拱手,“咱们一件一件来,这件我先请走,余下的容我过两日再来商议。”
何建轩欣然应允,亲自将他送至门外。宋少轩方才登上人力车,他从何府收了东西的消息便已不胫而走。
那些夹包袱串巷的闻讯恨得牙痒,琉璃厂几家掌柜的也聚在一处商议:“诸位都沉住气,若是老裕丰茶馆的宋掌柜来问,至多给他开一百两。谁要是破了行规,往后这同盟,可就再没他的位置了!”
“说得是,他一个开茶馆的,能有什么门路?东西捂在手里出不去,终究得回到咱们这儿!”
可他们殊不知,宋少轩压根没打算在四九城里出手。他走的,是那直播间里的路子!这会儿,他已同天叔连上了线。
“好东西,这可是道光官窑。”天叔端详着镜头那头的瓷碗,声调都沉了几分,“器形端庄稳重,胎骨敦实适用,这是紫金釉,铁元素发色。这么着,我先给你报这个数。但你得容我在圈里周转周转。毕竟这是值一辆奥迪的玩意儿,总不能当白菜卖吧?上回那枚扳指,我转了两个月才出手呢。”
宋少轩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虽说在这年头,道光官窑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品,可若按后世的价码折合成白银,这小小一只碗已是价值不菲。
次日,一张二千两的银票便摆在了何建轩面前。他顿时看见了希望,连忙恳请宋少轩加紧处置余下物件,纵使价钱稍低些也无妨。
说罢,他干脆让出厢房,任宋少轩自行挑选。宋少轩这边一直开着直播,弹幕如流、私信不绝,他却不甚细看,横竖多半是些惊叹赞誉之词。
唯有一条私信却有些意思,那人问他肯不肯将最不值钱的物件打包出让。宋少轩一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私下连过去问个究竟。
他将何建轩理好的一堆吃饭的瓷碗推至镜头前,“全都给你,这个数,要不要?”
“要!”那头回得异常坚决,当即与他完成了交易。
宋少轩自然不知,屏幕那端是个年过四十的程序员。家中老父已七十有余,平日样样都好,唯独痴迷“国宝帮”那套。张口便是“故宫有一件,我家也有一件”,直教他哭笑不得。
这回他看直播,也不辨真伪,干脆掏出一个月的薪水买下这一堆,专为气一气他那执迷的老父亲。
刹那间出现在眼前的一摞瓷碗,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定下神来,将碗逐一用软布包好,出门放进车厢后座,这才驾车去接老父亲。
今日正是天都城鉴宝大会,老爷子打算去显摆他那套“成化斗彩鸡缸杯”。果不其然,专家一见他来就头疼,连忙摆手道:“您老请回吧,我们给您退鉴定费。老爷子,您这东西就是新的,年份不对。”
“怎会是新的!你瞧瞧这釉色,好好的看看!你连灯都不打,看得出来?”老爷子顿时来了脾气,指着专家责备道。
“老爷子,您看这底款……”专家无奈地将杯子翻转。
“看什么底款,别看景德镇制,你先看釉水!”老爷子仍不依不饶。
半晌之后,争论无果的老爷子悻悻然正要离去,却发现儿子正伏在案前听专家讲解。他刚要开口训斥,却听见专家语气赞赏,不由愣在原地。
“东西开门,釉色自然,包浆也熟润。可惜这边有道冲,价格稍受影响。您玩收藏多久了?”
老爷子彻底懵了,专家怎么这般和颜悦色?方才对自己可不是这个态度。难道儿子淘来的这些碗,竟是真的?
他悄悄凑上前细听,越看越觉得那碗型正、釉水亮,越瞧越顺眼。他竖着耳朵,捕捉着只言片语:
“清中期的”、“东西不错”……最后听得专家道:“单只价值几千,若成套出手,或许还能再高些。”
“儿子啊,快走!”老爷子急忙拉扯儿子衣袖,“这人蒙你呢!几百年的老物只值几千?收好收好,咱们走!”
自那日以后,那套“鸡缸杯”便被冷落积灰。老爷子天天捧着那只碗四处显摆:“正经官窑!什么民窑?我这是一套,只带了一个出来。xxx专家亲口鉴的清中期官窑!不信咱们上古玩行说道说道!”
儿子总算放下心来,打这以后,老爷子果然没再收过什么“古玩”。反倒常端着个碗出去转悠,时不时有人问他收不收,把老爷子的虚荣心哄得足足的。
“这样倒也挺好,省得他一天到晚琢磨那些,净让人骗。”儿子摇着头,语气里满是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