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清风在省委办公室接到来自京城的“尚方宝剑”,当专案组的精锐力量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预定目标时,这场反腐风暴最中心的猎物——副省长魏长明,正身处一种越来越浓烈的不安与焦灼之中。
这种不安,并非空穴来风。到了他这个层级,对于政治气候的微妙变化,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连日来的种种异常,如同不断叠加的砝码,早已在他内心那架精密的权衡天平上,倾向了危险的一侧。
异常一:通讯的“寂静”。 往常,他的办公电话、保密手机乃至私人号码,总是响个不停。请示工作的、汇报情况的、联络感情的、甚至是一些隐秘的“信息通报”。但最近两天,这种喧嚣骤然减弱了许多。几个平日里联系频繁、堪称“自己人”的厅局长,电话要么无法接通,要么接通后语焉不详,匆匆挂断。甚至连他的秘书,在传递一些消息时,眼神也多了几分闪烁和不易察觉的疏离。这种“寂静”,在权力的世界里,往往意味着风暴正在酝酿,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本能地划清界限。
异常二:渠道的“冻结”。 魏长明并非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在省直机关、甚至在更高层面,都经营着一些或明或暗的关系。以往,当他想了解某些敏感动向时,总能通过特定渠道获得一些或清晰或模糊的反馈。但这一次,关于“909”专案,尤其是涉及对他个人可能产生影响的动向,这些渠道仿佛一夜之间被冻住了。他尝试着旁敲侧击,得到的回复要么是“不太清楚”,要么是“一切正常,宋书记要求聚焦发展”,这种滴水不漏的官方面孔,反而让他更加心惊。他知道,这往往意味着,事情已经超出了这些“渠道”所能触及或敢于触及的范围。
异常三:氛围的“凝滞”。 省政府大楼里,那种无形的氛围也发生了变化。以往见到他毕恭毕敬、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下属,如今目光相遇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同情?是观望?还是幸灾乐祸?他参加省委常委会时,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些同僚目光中的审视和距离感。连一向与他关系尚可的省长,在和他讨论工作时,也刻意回避了所有可能与清州、“909”专案相关的话题。整个权力核心圈,仿佛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将他隐隐排斥在外。这种被无形孤立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自信。
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来自“老爷子”侯卫东那边的反馈。 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他第一时间通过绝对安全的秘密渠道,向“卫东苑”传递了信息,希望能从侯卫东那里得到指点,或者至少是些许安慰。然而,反馈回来的消息却极其简短,甚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仓促和……无力?
“风急浪高,各自珍重,紧闭门户,勿再联系。”
短短十六个字,如同十六根冰锥,狠狠扎进了魏长明的心脏。连侯老爷子都感到“风急浪高”,甚至要求“勿再联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事态已经严峻到了连老爷子都感到棘手,甚至可能自身难保的地步!这最后的指望,似乎也正在崩塌。
此刻,魏长明坐在他书房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桌面上摊开着几分文件,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指间夹着的顶级香烟已经燃了半截,长长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随时可能掉落。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镇纸,这是某位商人“进献”的,价值不菲,此刻却丝毫不能带给他往日的愉悦和心安。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将他大半身影笼罩在阴影里,更添了几分阴郁。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眼袋浮肿,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如同刀刻一般,写满了焦虑与疲惫。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略显凌乱,几缕银丝倔强地翘起,透出一种英雄末路的仓皇。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肺叶如同风箱般拉扯着。他烦躁地将烟头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力气之大,几乎要将烟灰缸摁碎。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
跑?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钻入他的脑海。观测站的通道虽然可能暴露了,但他在境外并非没有其他准备。几个离岸账户,一些隐秘的资产,甚至某个热带岛国的永久居留权也在暗中运作……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强行压了下去。一旦出逃,就意味着彻底放弃现有的一切,意味着从此亡命天涯,意味着他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且,专案组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会没有防备他外逃吗?海关、边检恐怕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侯老爷子那句“紧闭门户”,恐怕也包含了这层意思——现在妄动,可能死得更快。
那么,硬扛?咬死不认?凭借多年的经营和尚未完全暴露的关系网,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毕竟,很多证据都是间接的,只要刘明维、胡三强那些人不吐出最关键的东西,或者……让他们永远闭嘴……
想到这里,魏长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所取代。让那些人闭嘴?谈何容易!他们现在都在专案组的严密控制之下,自己连接触都做不到。而且,专案组既然能查到这一步,必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自己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成为加速灭亡的催化剂。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无底深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沼泽,将他一点点吞噬。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虫,看得见外面的光亮,却四处碰壁,无处可逃。权力、地位、财富,这些他曾经苦心经营、视若生命的东西,此刻仿佛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即将倾覆的破船上。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了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是他的秘书,连敲门都带着一丝慌乱。
“省长……省纪委……郑国涛书记的车,进大院了!直接朝我们这边来了!”秘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轰——!
魏长明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惊雷劈中。手中的白玉镇纸“啪嗒”一声掉落在名贵的地毯上,他也浑然不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
他最后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他瘫坐在宽大的椅子里,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盏华丽的水晶灯,仿佛看到了自己政治生命乃至整个人生的终局。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黎明前的黑暗,对于魏长明而言,已经永远无法过去。他那份基于权力和利益的警觉,终究未能敌过党纪国法的铁拳,也未能挽救他早已腐朽的灵魂。